我栖春山(142)
沈春芜透过铜镜望向对方,温然一笑:“什么?”
“假令沈少爷喝了热茶,夫人会不会感到惋惜?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说放弃就放弃了,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沈春芜与沈冬昀方才的叙话,声量并不轻,昨个儿又是缇雀在守夜,所以她都听到了。
缇雀想不明白的事情,一定不会藏着掖着,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不可能会喝热茶,”沈春芜用纤纤素手掩住日光,半张脸浸在了阴影之中,情绪莫测,“我不过是用激将法,从背后推他一把罢了。”
她太了解沈冬昀了,他年少而颖悟,有读书的天赋,但玩心太过强烈,常坐不住冷板凳,儿时成绩还算是养眼的,人人都供着他。沈冬昀喜欢旁人夸着他、捧着他,这也是他致命的弱点——
若是听到恶言中伤,哪怕是一丝不好听的话,他的自信心就崩塌了,容易自暴自弃,甚至妄自菲薄。
没有人会惯着他一辈子的,这个人间不是围着他转的,太过于在意外界的评价更是不行的,他只能靠自己坚强起来,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沈春芜说:“他到底年岁还小,要多历练,以后避不开难听的话,听着听着反而觉得悦耳了,那些杀不死他的恶言,必使他强大。”
“夫人说的在理。”缇雀点了点首,本想拿起朱红色的胭脂花片,为王妃抹口脂,忽地想起什么,转手拿起了另一种颜色的花片。
晌久,缇雀为沈春芜画好了妆。
沈春芜抬眼朝镜中望去,发现今日的唇色是绛色。
她从未用过这么深的红色。
沈春芜朝右侧微微偏首,镜中的那一抹绛色也微微摇曳,身后的环莺见了,兴冲冲走上前,端视许久,由衷道:“今日的王妃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尤其是嘴唇,特别好看。”
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
沈春芜也觉得绛色适合自己的当前的心境。
唇色深,深藏不露。
她笑道:“正好,今日下午要见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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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清一朝失算,脸丢到了狗墓里,赔了夫人又折兵,顾辞责无旁贷!
他甫一回到监察院,给吏部去了一封信,不日,吏部寻了个由头,撤裁了顾辞在国子监的监丞一职。
顾辞屡次办事不力,还牵连到了监察院,对于林德清而言,算是废子,毫无用处,也是时候该除去了。
林德清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吩咐小墩子,问他,颐嫔染疫后,她的储秀宫里还有什么东西没砸干净。
小墩子翻阅了一番名目:“还有一樽琉璃天青茶壶,一双和田玉着……”
林德清阴恻恻道: “这些都赏赐给顾府世子罢,对他说,今后在府邸里好生修身养息。”
小墩子如言照做,在顾辞被罢官后,送了一堆名贵的赏赐到顾府上,指明是林公公对顾世子的慰问,吩咐管家务必送到世子的院落里。
顾府如今的情状,几如厦宇倾颓,户部侍郎顾渊和表小姐顾绾俱是感染了时疫,只靠寻常汤药吊着一条命,顾夫人范氏千金散尽,往魏府送厚礼不下十余次,盼魏老将军能通融一番,让她见一见那位白衣圣医,但这个魏老将军就是油盐不进、装傻充愣!
顾辞是顾府唯一的顶梁柱了,范氏每日都要抽上好些个时辰求神拜佛,祈盼顾辞能够百毒不侵,早些时日官复原职!
但在瘟疫肆虐全京城的危急局势之下,神佛也不管用了!
这可不,小墩子上午刚送来了赏赐,下午,顾辞开始害了高热之症,一个时辰后,居然开始剧烈咯血,整个人昏迷不醒。
全家人都感染了时疫,一病不起,剎那之间,顾夫人范氏天都塌下来了。
林德清是顾家的上峰,如今上峰觉得顾家是弃子,是该诛杀了。
范氏不过是一介深宅夫人,平素都是顾渊和顾辞在朝廷之中为林德清偷偷效命,父子二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林德清要如此绝情,要对顾家赶尽杀绝!
范氏哭到干呕,又狼狈地爬起来,想赶到监察院里寻林德清讨要说法,但监察院这种庄严之地,岂是她一介妇人之流说进就能进?
范氏在监察院那庄严的乌门前没嚎哭一会儿,就被数个锦衣使左右驾着扔出去了。
这时候,一个人走到了范氏面前,范氏还以为是林德清动容了,哪承想,是一位管事打扮的人,说魏老将军请她去魏府一叙,说是白衣圣医有信给她。
原来,沈春芜委托符太医办了两桩事,一桩是递一副药去裴府,也算是酬答了裴照月昨夜护送沈冬昀去王府的恩泽。
另一桩事体,是委托魏府给顾夫人送 一封信。
范氏收到信的时候,喜极而泣,白衣圣医终于舍得救顾家了!
可是,如果白衣圣医如果真要救顾家的话,为何只递呈一封信,而不递呈药来?
范氏百思不得其解,回至顾府拆开了信。
看完信后,她气得庶几要呕血!
“这个白衣圣医是什么意思,居然要我钻沈府后墙的狗洞,去沈家后院的桃林里取药!”
去什么地方取药不好,偏偏要去沈府取药!
居然还要钻狗洞!
范氏虽不是出身名门,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生平哪里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慢着!
范氏转念一想,白衣圣医的身份,莫不就是沈春芜?!
也就只有沈春芜了,她对顾家恨之入骨,定是要伺机报复一番的!
“真是个杀千刀的贱人!”范氏脑子一热,本想揭发白衣圣医就是襄平王妃,但被府中所有下人都死死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