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66)
凭私心而言,沈春芜不是很赞成沈冬昀去与裴照月走太近。
沈冬昀心思单纯,而裴照月就未必了,她是一个有城府的女子,心思是绝对不简单的,沈冬昀跟她待在一处,只有吃暗亏的份儿。
沈春芜决定暂先静观风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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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杨府。
杨渡尚还在守丁忧,孝期为三年,这一段时日没有去上值,将沈春芜接去了书房之中,取来了一轴画卷,道:“这就是沈姑娘要的《晓雪山行图》。”
沈春芜生出了愧怍之心,人家还在服孝,她本是不便贸然来扰,但盛轼从中打点好了一切,她可以去取画。
似乎是洞察出了沈春芜的心思,杨渡温和一笑,道了声“无碍”,且说:“我也很极想等到沈家平冤昭雪的那一天,祈盼埋藏在大雪之下的真相,得意重见天日,如此,父亲也不算枉死。”
沈春芜捻着画轴的手,紧了一紧,凝声道:“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风势逐渐缓和下来,女郎鬓间青丝熨帖在垂顺在了肩膊处,微微飘动,杨渡与她离得近,可以浅浅嗅到她身上薄荷香,很好闻,让杨渡眸色微微压黯,稍稍朝着退开了一些距离。
他看着她那一双眼睛,据闻她前些时日复明了,但又因为一些某些缘由,她又看不见了。
杨渡心中生出了一丝遗憾,他也很想看一看,这一双眼睛重见光明的样子。
这些隐秘的思绪被他不动声色地遮了起来,道:“沈姑娘不妨摊开此画,琢磨一下线索藏在何处。”
杨渡将书房借给了她用,《晓雪山行图》就放在了桌案上,她撕开画卷上的封条,指尖沿着画沿平铺下去,《晓雪山行图》摊展了开来。
沈春芜看不见,只能单纯用素手代替眼睛去丈量这幅画。
奔月在一旁帮她相看这幅画,说画面没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沈春芜起初也没发现奇诡之处,直至她的手绕到了画的背面,细细摩挲了一番,很快,她发现画的背面藏了一处隐秘的暗格。
沈春芜隐隐蹙起了眉心,对奔月道:“奔月,你帮我看看,这幅画是不是有两份,且是两份迭加在了一起?”
奔月听出了一丝端倪,急忙将画翻到了背面,顺着沈春芜所指的方向一探,她赫然发现画的背面,藏着一个暗扣,揭了暗扣,露出了一边毛角,奔月捻住这个毛脚,轻轻一揭——
一张近乎薄透的画纸,从原先的画轴之上撕了开去。
“夫人,画中有画!”
奔月将揭开来的这一张画纸,递到了沈春芜的掌心上,沈春芜蓦觉揭过画的手,在隐隐的颤抖,她竭力克制住抖动,静定地问道:“这一轴画上有什么?”
奔月道:“上面无画,只有大篇的文字,我把内容细细念给夫人听。”
——这会是父亲生前留给她的遗信吗?
她艰涩地说:“……好。”
奔月开始念出画纸上的内容。
原来,四年前沈循负责治时疫,他与皇长子和林德清一同谋事,皇长子虽然是主要负责人,但有名无实,形同傀儡,真正的治疫大权,掌握在了林德清手中。
沈循在林德清身上发现一桩可怕的真相,时疫是林德清造出来的,为扶植皇长子造的“东风”。质言之,四年前的时疫,不是偶然忽至,而是蓄谋已久,一方面为皇长子积攒声望,一方面大敛民财,中饱私囊,此则一箭双雕之策。
沈循在得知真相后,义愤填膺,想要上奏向楚帝禀告真相,但苦于寻不到真相,这弹劾的奏折指不定就会被林德清反向利用,反咬一口沈循是空口诬陷。
为了扳倒林德清,沈循苦心孤诣,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暗中搜集证据。
皇天不负有心人,沈循查到了林德清与西夏人暗中来往的书信。探查之下才知晓,时疫之毒是从西夏“寄”过来的,安放疫毒的容器是活生生的人,林德清准备了一群感染了时疫的商人,涌入奉京,瞅准时机在市井之中散播病毒,病毒在空气流传,很快,就形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参与这一场谋局的人,包括顾家。
顾家是林德清在奉京城的一处暗桩,当年时疫之中兴风作浪的人,其中就有户部侍郎顾渊,他名下有几处油盐铺子,趁哄抬价,牟取暴利。
沈春芜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顾家与林德清私底下会有勾缠。
但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顾辞送来狱中喂给她的汤药,经符叙勘验之后,说是西夏才会有的剧毒。
当时沈春芜就很困惑,顾辞是如何得到西夏的剧毒?渠道在何处?
种种困惑,都在今日之内有了解答。
沈循搜集了林德清分别与西夏毒商、顾家来往的书信,上奏圣上,祈盼圣听。
但这一封奏折,最终没有送至楚帝手上,反被林德清的心腹拦截下来。
林德清获悉真相后,觉得沈循之命不可留,沈家更是祸患,遂是决意借刀杀人,构陷沈家私通外敌,欺罔圣听。
至于林德清与西夏来往的书信,被他伪造成是沈循与西夏暗通往来的“证据”。
有林德清在煽风点火,楚帝下令搜查沈家,在沈家之中搜查到不少“证据”,下令对沈家进行满门抄斩……
奔月念到最后,没有再念下去。
因为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沈春芜都知道了。
沈春芜沉默了许久,奔月担忧地看着她:“夫人……”
沈春芜忽然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今岁的这场瘟疫,看来也是蓄谋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