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74)
宋明潇并不明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沈春芜没有接这句话,思及了什么,问:“那一份牵机药,当真是你从黑市采买的吗?”
宋明潇蓦然一顿,没料想到沈春芜会突然问起此话,她讷讷道:“我委托奴婢去买的,起初买不到,后来经牙人引荐,就买到了牵机药。”
沈春芜听出了一丝端倪:“你是如何寻到牙人的?”
如此久远的事,宋明潇又如何可能记得清楚,但她也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忖思了好一会儿,适才道:
“……那牙人是西夏人,我听不懂西夏语,所以想寻个译官,林公公身边的小墩子懂些西夏语,所以为我牵了头……”
说着说着,宋明潇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怒目圆睁:“这一切都是林公公策划好的吗?他要害我和母亲!”
沈春芜静静地看着她抱首呜咽:“这、这不可能,林公公是仲太后的宠臣,对我们也是忠心耿耿,如何可能要陷害我和母亲于不义呢!”
沈春芜把手抵在嘴唇上:“嘘——”
她轻笑:“你再大点声,指不定今夜就有人取你性命了。”
宋明潇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嘴。
趋步行到沈春芜面前:“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想活,我还不想死!”
沈春芜只道:“你若是想活,就把这些秘密烂在肚子里,乖乖按我的话去照做。”
牵机药是林德清间接送到了闵元县主手上,这一点,沈春芜并不惊讶。
林德清虽然是仲太后的宠臣,但怕是早怀有异心。
他不会乖乖对仲太后听之任之,只怕是会不留痕迹地慢慢除掉她身边的爪牙。
沈春芜也想扳倒林德清,为沈家平冤昭雪。
宋明潇就是合适的棋子之一。
沈春芜对宋明潇道:“若想保住性命,从现在开始,装聋作哑即可。”
宋明潇点了点首,不敢多语。
沈春芜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了,在当下的光景之中,不欲再久留,转身就走。
“且留步,你的事说完了,我还有事不曾同你说。”
一抹纳罕之色浮掠过沈春芜的眉庭,微微止步。
“既然你知晓我曾经去漠北找过襄平王,纠缠了他大半年,如此,七年前的事,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宋明潇步步走向沈春芜,“七年前,你是不是救下过一个督将,后来他就离开了,没再来寻过你?”
此话俨如一根惊堂木,高高砸落而下,砸落在沈春芜的心口,原是平寂许久的心河,顿时掀起了万丈狂澜,浪花滔天。
——这是埋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不曾告诉给任何一人,既如此,宋明潇又如何会知晓?
宋明潇适时捕捉到沈春芜面上的微妙神色,心中的猜测更是确定了几分,她绕至沈春芜身侧,慢条斯理地道:“那个督将,离开漠北前夜,曾经给你写过一封信,想要联系你,但那一封信被我截了和,所以,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忘记他,对不对?”
——督将?
——是容都督容朔吗?
沈春芜心口怦跳不已,竭力平复住心神,淡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明潇笑出声来:“你心里藏了一道白月光,却勾走了襄平王心,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真是好手腕,我一生难以望其项背。”
她凑近沈春芜的耳根,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口吻说道:“放心,这个秘密我会烂在肚子里的。”
话落,沈春芜的掌心处添了一样东西。
近似于一封信札。
“这就是那位督将曾经给你写过的信,我截了和,如今也该完璧归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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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冷窖,沈春芜不着痕迹地将信札纳藏在袖裾之中。
一路上,她有些心神不宁。
那一封信,就如烫手的山芋,烫着她的骨腕。
回府的归途,无疑是非常煎熬的,教她如坐针毡。
不知不觉间,外头落起了雨,雨势渐渐大了,如注的雨丝敲撞在车檐上,声如蚕食桑叶,石撞深潭。
丝丝冷风穿过帷帘,灌入车厢,沈春芜感到了寒意,雪姨感觉她冷,但此行匆促,竟是没有戴上可御寒的绒氅,当下正好将手炉递上去:“王妃先暖一暖身子。”
每到阴雨天气,尤其是打雷天时,沈春芜其实是不会感到心悸或是心慌的,但在今夜,她莫名感到悸颤,
穹空倏然砸下一道惊雷,突闻“啪嗒”一声,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奔月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不好了,马车车轮陷在了阴沟里!”
沈春芜那不安感愈发强烈,此处居于京郊,离京城还有二十多里,约莫一个时辰的路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车又坏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趟出行,她没有事先与盛轼打招呼,此刻约莫已值酉时,宫中夜宴正开始,盛轼要主持宫宴,沈冬昀也在参宴,要回府发现她不在府上,可能也要很晚了。
纵使让奔月一人去通风报信,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雨水汹涌,跟洪涝时期的暴雨没什么两样,很快吞噬了这一辆马车,远远望去,这一辆马车就如汪洋之中的一叶孤舟,茕茕孑立,万径人踪灭。
沈春芜虽然心里没有底,但明面上维持着沉静,说道:“先让大雨消停一会儿罢。”
但这暴雨,就像是江边怨妇的泪,如泣如诉,砸个没完,一时半会儿都消停不了。
奔月想了个主意:“话说回来,殿下的军营就在附近,今夜应是有督将在值夜,我前去一趟,为夫人搬救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