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90)
因为在沈春芜的认知里,曾经在山居里跟她许诺的少年,他言必行、行必果,她相信他说到比会做到。假令容朔真的是她,他不可能认不出她,也不可能不践行诺言。
但她与容朔相处下来,容朔从未跟他提及当年在山居里的事情。
他不是故意,而是根本不知情。
虽然奔月此前说过,那燕云十六州,有四个就是容朔收复的,并且,在收复瀛洲之时,容朔九死一生,先是下落不明,后来传信给盛轼,说他人已低金国五国城,带着组建起来的五万山兵,热战五日五夜,一举剿灭五十万金军骑兵。
容朔有过“流亡失踪”的经历,盛轼也有“流亡失踪”的经历,再加上沈春芜复明之后第一眼所见之人,是容朔,有了一份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勿怪会将人认错。
如今,误会已然澄清,沈春芜的关注点也不在此处。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桩事体。
她与容朔见面次数寥寥,鲜为人知,她也极少同旁人透露过,为何会被落下话柄?
仔细捋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沈春芜就觉察出了一丝不太对劲。
先是魏红缨的侍婢小福。
说襄平王要去湖畔见她,结果,她就被小福推入湖中,偏偏就这般巧,容朔出现在湖心居,救下了她。
容朔救下她这一幕,还被众人瞧了去,小福大声构陷她与容朔私通,并借认罪之名,间接将祸水引向魏红缨。
再来是兵部员外郎卢挚,他喝醉了酒,还拿出七年前盛轼写给她的书信,说这是她与容朔私通的物证。
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显然是被精心设计好的。
这件事,越是去细想,越是觉得诡异。
一抹寒意,彷如游蛇,缓缓地攀爬上沈春芜的脊椎,她轻声道:“那个人,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七年前的秘密,并且知晓书信的事呢?”
慢着——
书信是宋明潇给她的,宋明潇与那个人关系匪浅,宋明潇素来没什么城府,有什么事都会同那个人讲,那个人想必知晓这件事。
所以,就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来陷害自己。
但是,书信一直都藏放在沈春芜寝屋的笼屉里,这一份隐私之物,又是如何会落到兵部员外郎卢挚的手中?
沈春芜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遂问:“我前日去魏府了以后,有谁来过韶光院吗?”
这件事,奔月最清楚。
雪姨将奔月唤了进来。
奔月没有跟去魏将军府,昨日一直待在襄平王府里。
她和刀九俱是蛰守在暗处,王府有任何风吹草动,二人自然是一清二楚。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奔月进了来,沈春芜问她这一桩事体,奔月静默了一会儿,俯跪下来,缓声道:“拿走书信的人,是沈少爷。”
——沈冬昀?!
剎那之间,沈春芜闻及此,心陡地沉了下去。
雪姨亦是变了脸色,凝声问:“夫人从未同沈少爷说起书信一事,沈少爷又是如何得知,你确定沈少爷昨夜去了韶光院,拿走了书信?”
王妃对自己的弟弟不薄,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底的,沈少爷如何能够做出卖王妃的事!
奔月道:“我和刀九都看到了。缇雀和环莺送夫人去魏府后不久,沈少爷就从府外回来了,去了韶光院,一刻钟后才出来。”
沈春芜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垂着眼,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有失落,但更多的是失望。
雪姨纳罕:“既然发现沈少爷拿走信,你们为何不阻止?”
奔月没有回复,看向了沈春芜。
雪姨觉察到了什么,反应过来,问道:“莫非,王妃是有意清空韶光院的守备,故意请沈少爷入瓮?”
沈春芜语气平静:“冬昀与裴照月来往紧密,我总担心来日会有事情发生,所以,昨夜就是一场试探,我本以为窃走那封信的人,不会是他。”
沈春芜心沉到了谷底,没想到,暗算自己的人,真的是沈冬昀,她的至亲,她的亲弟弟。
哪怕她深晓他可能是被利用的,但,她还是微微寒了心。
兵部员外郎卢挚,就沈冬昀的上峰。
沈冬昀如今官拜兵部主事,就是在卢挚手下当差,卢挚手上会有这封信,定然就是沈冬昀给他的。
沈冬昀的账,沈春芜打算明日再寻他算。
目下最要紧的,不是书信,而是——
沈春芜轻声问:“假令圣上知道了容朔的身世,会当如何?”
雪姨口吻滞涩:“此则欺君之罪,殿下或将遭受灭顶之灾。”
沈春芜蓦觉脊椎骨渗出了一片凉意。
梅妃当年的任性之举,让哥哥入皇族谱系,换弟弟一世自由,如今东窗事发,就要让哥哥来承担一切后果吗?
外面都传她与容朔私通,燕皇后为她讨公道,必定会让容朔到府上来对峙,如果楚帝见到了容朔——
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甫思及此,沈春芜坐卧难安,意欲起身,雪姨和奔月都摁住她:“夫人,万万不可!”
雪姨劝导道:“在这节骨眼儿上,夫人必须沉得住气,否则,不就中了那幕后主使的计策吗?”
对方魔高一尺,沈春芜自然要道高一丈。
沈春芜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回喜床上。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倘若楚帝发现了容朔的身世,要降罪予盛轼,这种灭顶之灾,她也会跟他一同承担!
“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她问。
-
正堂。
众目睽睽之下,燕皇后吩咐卢挚上前,卢挚此刻已然醒酒了,变得有些惶惶不安,一晌温吞上前,一晌远远睇了襄平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