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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258)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这是母妃的决定,父亲要想一想,为何母妃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盛轼散淡地抬眸,眼神趋于冷冽,“如果当时必定有一人,因与皇长子命格相克,遭致流放——母妃宁愿流放的皇子是我,而不是容朔。”

这番话堵得楚帝哑口无言。

掩藏于袖裾之下的手,紧紧攥握成拳,手背之上青筋狰突,苍青色的筋络沿着大臂一径地朝着袖裾深处,蜿蜒延伸而去。

楚帝其实意识到自己的错,当年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不得不听从仲太后的一席话,将七皇子流放到荒远的漠北。

楚帝身形趔趄了一番,试想一番,假令盛清嘉当年真的“生下”了双胞胎,那又会是什么后果?

其实是不难想象的,要么两个儿子都遭致流放,要么盛轼流放去漠北,另外一个待在宫廷之中,任人折辱欺侮。

楚帝有好几个早夭的儿子,早夭的名头无意是好听的,但说得难听些,就是死于宫斗之中,真正活下来的儿子,就只有皇长子谢岫,三皇子谢瑾和七皇子盛轼。

除了他们三个,其他儿子都没能活下来。

楚帝捶胸顿足,迈着蹒跚的步,行至盛轼面前,那一个原本要扬下去的大耳刮子,顿时化作了一记轻轻的拍肩:“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朕活得很窝囊,护不了梅妃,也护不了你。”

顿了顿,楚帝垂首看着信札上的那个名字:“朕也对不住那个孩子。”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氛围针落可闻,时下,只能听到雪砸落在枝头上的细微声响,还有案台上烛火轻微摇曳的窸窣声响。

盛轼后槽牙紧了一紧,蓦觉被楚帝轻拍的肩膊,显得僵硬起来。

他素来不习惯跟人过于亲近,哪怕跟至亲也是如此。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楚帝的触碰,悄然后退了一步。

有些话,他已经听倦了,也没有必要再听了。平心而论,跟着沈春芜成婚这般久,他早已放下梅妃,也不芥蒂那过眼云烟的往事。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关爱,也不需要任何的道歉,他只需要沈春芜爱自己就足够了。

是以,盛轼没有接楚帝那番话,只道:“容朔戍守于漠北,您若是想见他,随时可以将他召回来。”

楚帝心尖儿颤了一下:“他可知晓自己是个皇子?”

盛轼唇畔拂掠起一抹嘲讽的笑,道:“他一直都知道,从姜初雪将他抱养到盛祖母的膝下承养时,他就知晓自己是皇子。”

楚帝:“那他反应如何?”

盛轼道:“他应该是庆幸没有成为皇子,夺过了宫斗丧命的劫难。”

楚帝一阵心肌梗塞,气得差点犯下凶案!

楚帝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孩子……这几年过得如何?”

盛轼皱了皱眉,他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和关心。

容朔是盛祖母一手栽培的,这功劳岂能轻易给楚帝捡漏?再说了,楚帝其实也见过容朔,就在魏府的湖心居处。

盛轼道:“您是见过他的,他是容都督。”

容朔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容都督这三字,楚帝到底是有些熟稔的,仔细想想的话,倒也想起来,就是婚仪前夜,王妃坠入湖中后,将她救上来的那个青年。

楚帝开始对他有些印象了。

那一张与盛轼有些肖似的面容,但是谁也没有怀疑两人之间竟是会存在亲缘关系。

楚帝本来想要吩咐苏迩传信下去,将容朔从漠北急召入京。

但梅妃那一张悔恨怨艾的神情,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

如果现在将容朔传召过来,让他认祖归宗,梅妃大抵是会生气愤怒的罢,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生。

自己还是莫要讨她憎恶了。

楚帝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是松开了,拳头。

他狼狈地斜坐在暖榻上,背影一下子佝偻了许* 多,摆了摆手:“你先下去罢,容朕自己待一会儿。”

盛轼看着帝王迟暮的背影,恍若广厦之将倾,他第一反应,是想上前去轻抚一把,但到底还是止住了动作。

眼下刚欲离开,身后便传来一句叱骂:“你这倔猢狲,还真敢让你老子一个人呆着,还不快上来扶一扶我,我方才闪到腰了!”

盛轼:“……”

他敛了敛容色,转回身,将楚帝搀扶了起来,扶回床榻上。

楚帝浅浅咳嗽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远处的苏迩见状,庶几是要惊掉了舌苔,帝王的脾气还真是阴晦莫测,丈量不出规律,就如七月八月的天气。

盛轼刚将楚帝安稳地扶回榻上,楚帝便将手覆在他的掌背,道:“闻舟,我年轻时铸下的大错,我会一人承担,但我希望在临终前,你能答应我一桩事体。”

听到“临终”二字,盛轼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意欲拂开楚帝的手,手腕却被楚帝牢牢摁了住。

楚帝道:“我心目中的储君,就是你,我已经提早写好传位遗诏了,不论谢瑾如何狼子野心,要离间我们父子二人,我始终不曾动摇要立你为储的决心。”

盛轼根本无意为储,但此时此刻,沈春芜的一番话点点滴滴浮上了心头。

若是立谢瑾为储君,怕是将来难有王府一席之地。

今夜这场刺杀,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些刺客明面上是冲着楚帝来的,但交奉了信札后,他们悉数撤退,几如雁过无痕。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刺杀皇帝,而是将关于容朔的真相,带到楚帝面前,进而挑拨楚帝和盛轼之间的父子关系。

楚帝能猜到的事情,盛轼焉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