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88)
清寂法师指着庭院处的一截枯木:“你目前的状态,就是它,若是再不挽救,可能就要枯死了。”
这一番话听得沈春芜格外心惊,这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复。
掩藏在袖裾之中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艰涩道:“如何才能不枯死?”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倘若环境不利于生长,橘则化为枳。你能做的,不是去改变环境、悖逆天道,而是把自己挪到利于生长的环境里去,成橘,或是化枳,皆是取决于你。”
博山炉升起了袅袅暖香,织成了一张香雾,掩映在了两人之间,一下子就隔出楚河汉界。
沈春芜垂着眼,低声道:“我放不下这里的一切。”
“所以,你想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流枯竭吗?”清寂法师捻着一枚铜板,道:“你若是不做出改变,近些时日,还有一场灾厄等待你。”
“是什么灾厄?”沈春芜不觉得清寂法师会口出妄言。
“天机不可泄露,你撞了南墙,才会回头,有些事,你得自己去想明白。”
沈春芜哑口无言,她陡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苍白和无力感。
但她没有作任何辩驳,只道:“好。”
虽然明面上说了声好,但心底下是一片迷惘,知晓问题的症结所在,却不知该哪一方面做起。
道理人人都懂,但懂是一码事,践行又是另外一码事。
她弯着腰,走出连绵垂帘,魏红缨在望鹤亭处等着她,见着了她,对方面上一片槁灰之色,把魏红缨顿时吓得了一跳。
走上前去,捂住沈春芜的手,道:
“阿芜,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般苍白?”
沈春芜说了一声不打紧,魏红缨却拉着她的手在亭里坐下,屏退四下,道:“怎的不打紧,我从未见过你脸色如此差,是不是清寂法师说了什么重话?”
沈春芜素来不是一个喜形于色之人,甚至,她情绪管控得极好,极少教人看出端倪。
魏红缨虽跟她相处时间不长,但也是彼此知道秉性的,纵使嘉宁县主入了东宫,也没有真正影响到沈春芜本身的心情。
但刚刚清寂法师一席话,就让沈春芜彻底变了情绪,这事态委实不对劲。
沈春芜知晓不好相瞒,遂是对魏红缨道:“倘若有一天,我回漠北去了,你会如何?”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两人之间暗流汹涌,只衬得外头落雪有声,檐角上累积的雪,再也积压不住,滴滴答答地从檐角上跌落下去。
魏红缨饶是再迟钝,也听出了话头里的关窍,她差点拿不稳茶盏,当下将茶盏搁放回案前,身躯前倾,一错不错地端详着沈春芜的容色,确证她绝非玩笑后,魏红缨忖了忖,道: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尊重你,支持你。不论如何,开心才是最重要得多,若是过得不愉快,把生命消磨了进去,那才是最不值当的。”
沈春芜没料着魏红缨会如此说道,有些意外。
有一些话对方定然是听得很明白的,但没有多加置评,只是把立场坦明。
沈春芜缓缓抬眼,反握住魏红缨的手:“以前,我时不时就开你和席豫的玩笑,有意无意地撮合你,望能促就一段良缘,但现在,我发现自己没有立场这么做。”
“你的心意,我焉能不知?我心中也有症结,若是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儿,我注定没办法坦然回应任何人的感情。”
沈春芜没有去追问魏红缨心中的那个坎儿,究竟是什么。
其实,她能隐隐猜出几分,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该守着分寸,若是对方没有主动提及,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若是到了合适的时机,她相信魏红缨会主动同她说的。
沈春芜来京城这般久了,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结识了无数人,但真正能说上几分体己话的,终究也没有几个,魏红缨是她在京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魏红缨思索了一番,道:“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同太子说一声?”
沈春芜垂着眼:“他会放我离开吗?”
魏红缨道:“也是,这世上,从没有能够和离的太子妃,一入宫门深似海,就如围城,进得去,就很难再出来了。”
人人都知道,沈春芜是太子当初从顾家强娶来的,太子是什么脾性,众人皆是心知肚明,他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一行一止皆有极大的威慑力和压迫感,无人敢在他面前妄自说些逾矩的话。
沈春芜自个儿心里也很清楚,她在他面前容易心软,一些硬话根本道不出口。
魏红缨道:“你现在有何打算呢?”
沈春芜开始回溯过去一年的种种,相处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感情总是有的,冒然离开,又太不负责任,任何一桩事体,总要有个收尾的。
盛轼是个很好的夫君,待她很好,也极宠她,让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让她根本挑不出错处。
她也始终记得自己的来时路,她平生所愿,是替沈家平冤昭雪,如今大仇得报,她心中了无憾事,合该事了拂衣去,不该继续任自己深陷下去。
可是……
她终究是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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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西北,凉州大营。
盛轼听席豫禀述军情,禀述完后,他定了定神。西辽近些时日一直蠢蠢欲动,屡次派遣暗探潜入凉州,目下这些暗探已被擒获,席豫从这些暗探口中挖出了不少情报,一径地汇报给盛轼。
盛轼静静听完,且道:“就按照方才我说的计划去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