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15)
刚想离开,却被沈春芜一句轻弱的“等等”了住:“我有话要问你。”
在环莺喜极而泣的注视之下,沈春芜想要问的话,到底咽了住,先温声道:“先把眼泪擦擦,我这样都不好意思问你。”
环莺忙不迭拿起绣帕揩泪:“夫人,我是高兴、高兴!夫人在病榻上躺了大半个月,我还以为、以为夫人——”
“傻瓜,我这不是好好的。”
沈春芜啼笑皆非,她当下不敢有太明显的情绪,唯恐伤及心肺。
她说话也必须尽量放轻些,这样才不会扯到伤口。
环莺好不容易将眼泪擦了干去,沈春芜适才道:“我听到外面燃了炮竹声,可是过年了?”
“是的,夫人,今夜就是除夕夜,缇雀姐姐吩咐各个宫人去张挂呢,好添一添喜气。”
沈春芜默了默:“新年采买用度,都是让雪姨来负责的,她呢?”
氛围陡地凝滞起来。
环莺语焉不详,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春芜看着对方顾左右而言他的表情,心中有了定数:“雪姨是不是已经死了?”
环莺眼眶又红了,艰涩地点了点首:“很多天前,她被先后杖毙了。”
时下,就连称谓也变了,不是皇后,而是先后。
沈春芜忍不住掐了掐胳膊上的肉,发现是真的很疼。看来,她醒来不是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世界。
姜初雪真的死了。
那些在梦境里所听到的话,想必也是真的。
盛轼自始至终,都在骗她,骗着她上钩。那些真相,那些线索,都是他通过杨渡逐一泄露给她的,就是让她主动去找真相。
她一直以来都在他设定好的局势之中,不论是局势的走向、哪些证据、证人会出现,结局如何,都是盛轼掌控好的。
要过新年了,本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沈春芜却无端觉得凄凉无比。
环莺觉得沈春芜的双手极其冰凉,吓了一跳,将她的双手深深浸泡在热水之中,捂暖了好一会儿,仍旧发现沈春芜的手十分冰凉。环莺寻来了汤婆子,塞在沈春芜的手掌心里。
沈春芜觉察出环莺的手忙脚乱,心想对方这是忧之过甚,遂出言安抚,称自己并无要事,想下床走动走动。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她手脚都快凝冻成冰柱了。
环莺忧心忡忡:“夫人病未痊愈,若是冒然出了屋,届时再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不若让奴婢请太医来,相看一番,若是了无恙碍,再出门也不迟。”
沈春芜觉得环莺委实担心坏了,也就顺了她的意,让她去唤人来。
忖量了一番,又将环莺唤回来,说请寻常太医就好,不要去请符叙符太医。
环莺颇觉困惑,不太明白太子妃为何这般做,是符叙符太医救治了太子妃,太子妃为何要另请旁的太医来?
虽搞不懂缘由,但她依言照做,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是请了一位蒋姓的太医来,太医身后便是连月不曾见的太子。
沈春芜用余光看了盛轼一眼,一眼就看到了他眼底下一片淡淡的乌青,想来他近些时日不是在忙碌官务,都是在照顾她的,都没有休息好。
沈春芜用余光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沈春芜的仪容和状态。
女郎在后脑勺处松散得挽着一个垂髻,其余青丝均匀地散落在瘦削的肩膊后,垂髻之下是一张清瘦苍白的脸,脂粉未施,但从神态上能够看出一些精神来。
她似乎是刚刚睡醒,右侧的面靥上落下了一道极浅的印子,眼神淡静如水,视线转向了他。
两人的视线刚好对撞上了,俨如静水遇上了深潭,碰撞出了一星水花。
盛轼想要开口问沈春芜如今是否感觉好些,但目下蒋太医在此处,这番问候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中间挂了一张妃色绣纹垂帘,蒋太医在沈春芜的腕脉上垫了一张棉绒团子,轻轻抚脉,又历经了一番望闻问切,最后说沈春芜的身子已无大碍,但又列出几些小毛病,开了些复建的药方子。
盛轼看着病榻上的妻子,待蒋太医离去时,又将人临时留下,细致地问起沈春芜的病况和伤愈情状。
蒋太医道:“太子莫要担心,太子妃已然是相安无事的,只需要多走动走动,吃些淡食茶饭,即能很快痊愈。”
蒋太医离去后,盛轼思及了什么,见环莺端着铜盆出来,且问:“为何去请蒋太医?”
面对太子威压,环莺不敢有丝毫隐瞒,垂首道:“是太子妃的嘱告,奴婢是按照太子妃来行事。”
至于为何不让符叙来,环莺说太子妃没有给出具体的缘由。
盛轼心存一丝计较,暂且摁住不表,让人先下去,他则去了内殿。
沈春芜正在休憩,见了盛轼来,她下意识要起身行礼,被他摁住:“你身子骨要紧些,就不要做这些礼了。”
沈春芜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她嗓音没有平时那么清亮,此际显得有些沙哑低沉,盛轼给她斟了一盏热茶,让她润一润嗓子。
又将蒋太医的叮嘱事项逐一说给她听,沈春芜听罢,弯了弯眉梢,眼睛成了一道月牙:“那你可以扶我出去走一走呀。”
女郎一笑,世间顿时黯然失色。
盛轼看得有一瞬的失神,顿时有一股子想将人狠狠搂揽在怀的冲动,他是这般想的,也是如实做的。
沈春芜乖乖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脸贴在他的心口上,谛听着他强力而有力的心跳声。
盛轼将她搂得很紧,庶几将她揉入他的骨头里一般,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紧了一紧,但最后又松开,在盛轼的肩膊后,很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抚:“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我,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