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橙(70)

元司晨也垂眼一笑:

“好，听你的。”

二人慢悠悠地吃着，桌上的菜一会儿就见了底。

逯行之把最后一点啤酒倒给了元司晨，起身轻声道:

“我去结账。”

元司晨点点头，呷着啤酒看着逯行之的背影，心中忽然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很安定。

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叫嚣着的不安和惶恐，都被目光所及的这个人一点点抚平。他能填平自己心中的干涸的沟壑。

“嗡——”

手机忽然响了。

元司晨吓了一跳，低头看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刚想挂掉，在触及红色按键的一刻读出了那串熟悉的数字。他霎时愣住了。

元司晨看了看快结完账的逯行之，拿起还在震动的手机，转身出了店门。

逯行之回来时看见桌旁没有人，以为元司晨去上厕所，张望着等了一会儿，慢慢觉得不对劲，收拾起东西就要去门外找元司晨。

好在他一出门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元司晨，他低着头，正一边踱步一边跟谁打着电话。

他松了口气，朝元司晨走去。

元司晨刚好抬头，看见了正走过来的逯行之，皱着的眉头骤然松开了，他摸摸鼻子，转过脸对电话匆匆道:

“......回家再说，我先挂了。”

然后转过头看向逯行之，露出轻松的微笑。

“怎么了？跟谁打电话。”

元司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避开他询问的目光:

“没谁，是些杂事。”

逯行之“哦”了一声，也没多想，和他肩并着肩走在路上，没看见元司晨慢慢变化的表情。

一路回到家，元司晨都心不在焉，逯行之见他不太回话，注意到他情绪上的变化，才又想到刚刚那番电话。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牵起了元司晨的手，牵着他慢慢走回家。

一直到了楼下，元司晨松开逯行之的手，推推他的胳膊:

“你先上去吧，我去看看奶奶。”

逯行之观察他的神情，总觉得他有心事，但他不说，自己也不便问，便点点头，转身去了楼上。

元司晨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许久，末了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插兜，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小小的院子分割出一方灰白的天空，落叶打着圈落进庭院里，积了一地的焦黄。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好久了。但元司晨总觉得，他还留在不久之前的那个夏天。炽热的阳光好像依然停留在他的背上，让他的肌肤灼热发烫。

但夏天过去了。夏天已经过去了。

元司晨拿出手机，点开刚刚打来的号码，犹豫了许久，回拨了过去。

嘟嘟几声响后，对方迅速接起，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声在杂乱的背景音中响起:

“喂元元”

元司晨沉默了片刻，沉声应道:

“妈......”

逯行之上楼之后没进房间，而是倚在二楼楼梯口，看着元司晨打电话。他看着元司晨一会儿踱来踱去，一会儿停下沉默地按着眉心，一会儿又压低声音，似乎在竭力争辩着什么。

足足二十分钟，楼下的元司晨才挂了电话，不安地走了一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和正俯瞰着的逯行之对上了视线。

逯行之冲他抬了抬眉毛，一摆手，示意他跟自己一块进房间。

之后便自己先回了房间，拿起一个苹果到厨房冲了冲，坐在客厅，边削皮边等元司晨上来。

苹果削好，元司晨才慢吞吞地开门进来，目光闪烁，似乎心有顾虑。

逯行之笑着把苹果递给他，看着他的眼睛:

“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司晨皱了皱眉，有些不愿开口，但转转手里的苹果，还是回答:

“是我妈......她们要回来了。”

逯行之一愣，随即笑意更深:

“这不是好事吗？你跟你父母不是很多年没见了吗？正好奶奶现在也需要人照顾，这挺......”

元司晨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只有我妈和我妹回来。我爸......”

元司晨吞吞吐吐，有些不知怎么说起，他嗫嚅了半天:

“他......要和我妈离婚，我妈不想，但我爸又不给她们抚养费。我妈没有工作，付不起房租，就打算先回来。”

逯行之皱眉听完，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他想了想，问道:

“叔叔阿姨......是为什么离婚”

元司晨眉头紧锁，脸上升起一股压抑不住的尴尬和怒意:

“我爸找了别的女人，早搬出去住了。”

逯行之的心霎时跳了一下，不是惊讶，而是因为元司晨。

离家多年的父母突然归家，却是以这样的结局。他得多难受。

逯行之一时失语，只能伸手去拍元司晨单薄的肩。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能联系上你爸爸吗？”

元司晨用力抹了抹脸，呼出一口气:

“要是能联系我妈早就联系了，不管怎么说，我再试试看。但我妈和我妹......”

逯行之明白了他的停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没事，我可以再找个房子，这附近空房子挺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元司晨再也说不出什么，无力地垂下了头，一只手捂住了眼睛。逯行之坐过去，抱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头。

元司晨整个人在逯行之怀里，先是无声的啜泣，然后随着压抑的哭声，单薄的背止不住地抽动。最后，他靠着逯行之的肩膀，爆发出嚎啕的哭泣。

车站

元司晨站在车站外，烦躁地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手插着口袋，不安地捻了捻手指，忽然很想抽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