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橙(71)

早知道应该从逯行之那里顺几支来。

他叹了口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指甲。

早上逯行之问他需不需要陪他一起去，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些糟心的说不清的理不明白的麻烦事，他自己一个人面对就好了。

但此时此刻，他也实实在在地想念逯行之。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他努力从擦肩而过的一张张面孔里找出那张记忆中的脸，但等这一波人都差不多散尽了，他也没能看到。

他忽然心慌，低下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心跳还未平静，远处忽然一阵小孩的哭声和粗声的怒骂。

"让你回家再吃回家再吃，现在又弄了一身油，没出息的......"

元司晨闻声抬头，迎面看见一个身形矮胖，满面疲态的女人，手里牵着个头发乱蓬蓬，满身油迹的小孩。

元司晨恍惚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灵巧快乐的身影，但那幻影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和眼前的女人重合，渐渐地消失殆尽，消散在女人疲惫又诧异的眼睛里。

女人嗫嚅了几下，想认又不敢认，犹豫了半天才尴尬地笑道:

"你......是司晨"

元司晨也挤出一丝笑:

"......妈。"

听到这一声，她的不确定立刻烟消云散，脸上堆满了笑:

"哎......哦，这是你妹妹，你俩都好几年没见了吧——快，薇薇，这是你哥，叫哥!"

瘦小的女孩眼泪还没擦干，只是从指缝里看了一眼元司晨，又往妈妈身上扑，大哭着伸手要抱。

时春梅皱眉打开元虹薇的手，把她往元司晨方向推:

"哭什么这是你亲哥!快叫人，快点!"

元虹薇被推搡了一下，却哭得更凶了。元司晨被小孩的哭声搅得心乱，连忙制止:

"她不愿叫就算了，咱们先回去吧，奶奶还在家里等着呢，她......"

未等元司晨说完，时春梅从齿缝间重重嗤了一声:

"你奶奶好哇，我倒要好好跟她说说，她养了个什么好儿子!我看吶，他们那一家都不是好......"

"妈!"

元司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

"我奶奶都七十多岁了，脑子也一天比一天糊涂，您说这些干嘛？"

"哈!"时春梅纹过的眉毛高挑着:"我找不到她儿子，还不能找他妈了"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好了好了，咱们先吃饭，您也饿了吧。看薇薇这一身油，咱先给她买身衣服"

时春梅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还在啜泣的小孩，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又接着絮絮叨叨:

"我跟她说车上先别吃那油大的零食，非要吃非要吃，上辈子饿死鬼投的胎......"

元司晨叹了口气，转头去骑自己的电三轮:

"有点挤，但应该坐得下，先挤挤吧。"

时春梅终于把抽抽搭搭元虹薇抱起来，上下打量着有点磨损的三轮，一边慢吞吞地跨上去，一边询问:

"你怎么不开车买个便宜的，有个棚也好啊"

元司晨一阵失语:

"妈，我没那么多钱，而且，我17，不能考驾照。"

"哦......"

时春梅尴尬地闭嘴，安生坐着。

元司晨再次叹气，心里烦得不行，甚至想立刻下车，东西南北爱去哪去哪，反正不要在这里，和自己亲妈和素未谋面的妹妹待下去了。

"咱们，先吃饭"

但他还是这么问了。

时春梅忙不迭点头:"好好好，诶呦，我这还几年都没回来了，都不认得哪是哪了。"

元司晨淡淡"嗯"了一声，低头从灰蒙蒙的后视镜里看着神色开始拘谨的时春梅，和她怀里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心中的烦躁又慢慢平息，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命运都这样安排了，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元司晨无心多逛，随意去了个童装店给元虹薇买了个裙子换上，便载着二人往他和逯行之常吃的那家面馆去了。

元虹薇换上了新裙子又开心了起来，在后座逼仄的空间里又蹦又跳，还试图去揪元司晨后脑勺短短的头发。

元司晨感觉到头皮一刺痛，回头一看，就对上了女孩稚嫩的笑脸。

元虹薇第一次和哥哥对视，反而害羞了起来，退了半步，捂着嘴嗤嗤地笑。

元司晨在红灯前停下，转过身子，想逗逗他的小妹妹:

"哎，我是你哥你知道不"

元虹薇捂嘴的手不肯放下，眼睛笑成了一道弯，缩着脑袋使劲摇头。

元司晨见她调皮，刚想再调侃几句，一双大手猝不及防的拍在了元虹薇的后脑勺。

"你咋会不知道跟你说了那是你哥!你哥!让你叫你不叫，你是哑巴吗!"

元虹薇被这一巴掌拍的一个趔趄，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元司晨见状想出言调解，又被时春梅指挥着"绿灯，走了走了"。只能暗叹一口气，默默拧下油门，一路再无话。

面馆门口，元司晨找到停车位拔钥匙下车，回头招呼:

"先在这凑合一顿吧，我平时经常和朋友在这吃，味道挺好。"

时春梅没下车，抱着元虹薇左右张望着，半晌，看向元司晨:

"就这吗？"

元司晨凝噎片刻，索性言简意赅道:

"没钱，将就吃吧。"

时春梅隐蔽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这顿饭吃得缓慢且尴尬。元司晨点了三碗面两个凉菜，元虹薇人小吃得却不少，一下干掉半碗，时春梅则拿着筷子挑挑拣拣，把肉块吃了，面条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