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195)
《雍史》记载:“心出物外,襟怀疏阔,性彩风流。”彼时贺重玉在这世上的老熟人还没死绝,那人一看见这句话,指着史官眼神微妙:这是懂春秋笔法的,换个直白点的词,不就是“不要脸”么?
此刻贺重玉还没有完全放弃她的道德,她只好耸耸眉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段行川并不知道他的“清白”差点就岌岌可危,他侧着头拧干了发尾的水,再仔细地用手指梳理着湿发,仿佛一只趴在火堆边正专心致志地舔毛的猫。
树枝簌簌地燃烧,暖热熏腾,湿冷的衣服渐渐干燥。外面的雨声都仿佛隔了一层罩子,迷蒙地听不真切,两振心跳却异样地清晰,像被扔进火塘里的豆子,噼里啪啦地脆响,弹出一个裂口,狭小的山洞氤氲着火的热香。
“多谢。”贺重玉出声,原本清泠的声线像刚烤干的衣裳滚着热息。
“怎么突然谢我?”段行川笑了笑。
“平康坊,还有今天,都是,”贺重玉语气中多了丝郑重,“多谢你。”
“哈哈……”段行川干笑了两声,“你知道啦?”
“要真是徐老请我,信函怎么会不直接给我而是托你转告呢。”贺重玉轻笑。
“我就是看你总忙得团团转,一直那么累,好不容易有个节假,正好今年东山的梅花开得早,才想着带你看个稀奇……”段行川有些心虚地捏着衣角,“谁知道半路下了这么大雨。”
“至于平康坊的事,也是凑巧,撞上了就看看嘛!”段行川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所以不要那么难过,”他想说,你应该开心点儿,有觉得这话不妥当,就迟疑着开口,“你可以坦然些,不用总是把自己逼得跟绷紧的弓弦似的……”
“你怎么会觉得我难过?”贺重玉微微扬起嘴角,“京中大多数人都应该觉得我过得肆意潇洒才对。”
“可我是不是那大多数啊。”如果两人此刻四目相对,贺重玉一定会觉得,段行川真的很像一只撒娇的狗。“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约束自己。”
“安慰一个人的办法是告诉她,这世上都是烂人,别人比你还糟糕,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贺重玉挑眉,“馊主意!”
百姓是墙头的草,选择都身不由己,而他们这些人是吹过墙头的风。如果他们都这样比谁更糟糕,那世道才是烂透了罢?
段行川焦急地想开口辩解,但贺重玉的轻笑打断了他,“我懂你的意思,”她盯着石壁上的影子,“就像我知道,我过得肯定比崔太傅洒脱。”做个彻彻底底的好人或者坏人都很难,她站不到两端,就安安分分地站在中间,像燕西侯他们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权力的馈赠,偶尔也接受一些良心的谴责。
贺重玉出神地望着石壁,她几乎能在石壁上看见段行川的脸,就好像两人对望时他害羞地眨了眨眼。
“段行川。”她喊道。
“我有时候在怀疑,你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正义,果敢,宽容,悲悯,美好得像她幻想出来的。
心境对换,段行川才想低垂着目光羞答答地开口说,我有时候也在怀疑你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他无声地轻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有什么好的,平平无奇凡夫俗子一个。
“好像从始至终,你都对我没有偏见。”从紫云台重见开始,段行川就对她包容得不像话。
风在洞口处呜呜地吹,段行川在暖融融的火堆旁却猝然打了个寒颤,他犹豫着开口:“重玉,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别生气。”
第110章 思春了呗
很多人不是一开始就拥有足够成熟的心智以明辨是是非非, 就像曾经的贺重玉也有过任性冲动的时光,段行川也曾只是个眼中非黑即白的少年。
贺贵妃入宫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成了京中居高不下的热议时闻, 满洛京的人都翘首相待, 猜测贺大娘子究竟是怎样一个天仙,居然能让英明神武的皇帝不顾声名娶她进宫。段行川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不屑一顾,“绝无可能。”
贵妃鸾驾抵达京城, 入了神武门, 进了皇宫,段行川依然不可置信;天子喜逢佳人,合宫夜宴, 段行川随母亲赴宴, 亲眼见到这位容貌倾城、姝色无双的贺贵妃——贺重玉的亲姐姐。
当晚的宫宴只有两个人大惊失色,一个是诚王,他次日就告了病,整整一月都未出府门一步;另一个是段行川,尽管与贺重华非亲非故,但他与贺重玉感同身受般地体会到了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皇帝年岁渐高,似乎正缓缓失去从前励精图治的风范……国君不贤, 必有妖孽作祟, 从前的奸邪是薛相, 可连薛灵竹都似乎改邪归正、两袖清风,于是众人把目光投向了天子的新宠妃。
这也是后来教贺重玉无法理解、无可赞同的事——时人讽谏多委婉含蓄, 一定要假借名故, 他们要批评皇帝,但不直接骂, 他们都是骂前朝的昏君、当今的亲随,贺重华十分及时地接替了薛灵竹的位置,成为诗文中被明褒暗讽的对象。
“所以你也参与了?写的什么诗啊,不如念给我听听?”贺重玉淡淡开口。
火光温热,她的声音却像从冰窟里捞出来似的,叮铃哐啷掉冰碴子。
“我当然没写!”段行川下意识地举手指过头顶作发誓状,尽管此刻他们两人都是背对着彼此,贺重玉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他小声地说:“后来出了姬御史那遭事,我一时感怀,就在家随口抱怨了几句……”他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坦言道,“那个时候,我也确实对你姐姐有些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