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谋她(18)
那年的重阳节,祁叔叔带着兄长去了西郊的秋山。
母亲和小娘带着我和姐姐去慧海寺祈福。
祁老太爷和外公在家里就着二两小酒写诗作画。
父亲那时候,在大理寺数月未归。
我和姐姐求了好些平安符回来,饭后也塞给了祁叔叔和祁老太爷。
那天夜里,晋国公府外灯火通明,却分外安静。
最后高挂的晋国公府门匾坠落在地。
激起的尘土洋洋洒洒,终究也还是落了地。
祁叔叔再没去北境,也没把那抔黄土寄给我,祁老太爷也再没来我们府上。
冬至那天,外公领着我去了没有门匾的晋国公府。
青松依旧挺拔,几株银杏叶黄,偶有风吹,一片簌簌。
门前的石狮好像很久没有打扫过,堆满了枯黄的叶落。
我拿袖子扫了扫,却怎么也扫不干净。
年迈的黎管家支开一条门缝,我听到他的声音,沙哑轻缓却掷地有声。
他说:“此番情谊,你我心知。我不愿你被此情所累。”
是祁老太爷的意思。
外公跨步向前,却被黎管家的一跪拦住去路。
我见状,只好随着外公的意思,把怀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盒递给他。
“不肯见我,这点吃食总该收下吧。”
外公苍老颤抖的声音让低跪不起的黎管家松动了些,他掸去衣服上的尘埃,双手接过,深深拜了一拜。
门支开一条缝隙,外公却没有再上前一步。
只有我趴在门缝处往里看。
中庭的红枫开的极好,点缀这萧条寂寥的院落。
黎管家的铅灰长袍消失在转角,佝偻的背影让人更难过了。
“徐老先生,这是我家先生赠与你的。”黎管家又把门掩起,弓腰递过来一枚通透无暇的玉蝉,“先生此生,还有遗憾。”
他的声音那么轻,风一吹就听不见了。
外公将玉蝉握在掌心,什么也没说。
腊月初六,祁老太爷再也见不到了。
晋国公府,那扇朱门再也不会开了。
——
谢昭竟然笑了,眼里的狠厉之色烟消云散,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
片刻之后,全是戏弄的神色。
“赵谖,你怕死吗?”宽大的衣袍被他甩在身后,露出腰间的那柄嵌宝金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宋观棋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我的脸颊擦着他的肩膀而过,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掌心传来炙热的温度。
我看着他,忐忑的心落下来,心平气和道:“二皇子,我们都会有那么一天的。”
画舫游湖
我还是没找到谢晚。
我看见瘦弱无力的奴仆被石块压得直不起腰,看见无家可归的一家几口蜷曲在桥洞,看见为了一点吃食大打出手的褴褛少年。
我也看见工匠没日没夜地抬石筑堤,挖凿河渠;也看见民间自发地建棚施粥,开凿水口;也看见官兵没日没夜地维持秩序,防止暴*乱。
可总有些不断往外渗水的河堤,有些挖凿极浅的河渠和有夹带败柳的杨柳堤。也有不遮风不避雨的避难所,米粒少得可怜的白米汤,醉酒不作为的官兵……
饶是那首童谣传得再远再广,赵首辅的名声也该是烂透了。
——
赵首辅敛财,这种人命钱也敢贪。
这种话,我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后来又听到些别的。
赵首辅也不会敛财至此吧,毕竟江南水患他又不是主治。
再后来又听到些别的。
难不成是新任户部尚书?毕竟他管钱。
过了几天,又有了新说法。
户部尚书才上任几天,前几年的银子总不能也算在他头上,江南水患主治的可是二皇子。
后来,就再也听不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术了。
江南越来越好了。
下了多日的雨停了,自然就好了。
这是我父亲说的,做做样子罢了,少了江南水患,一年就得少了多少政绩啊。
我曾问他,政绩和人命哪个更重要。
父亲只是笑着塞给我一个糖糕,让我专心画画。
可我觉得,如今的江南,真的很好。
雨停之前,就很好了。
我就在这时候,见到了谢晚。
在清晨街市里,孩童嬉闹,烟火味浓。
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站在桥头,望着我笑。
而我扭头就跑。
“阿满,别跑。”
他一叫我,我就不争气地停了下来。
“我给你写了好多封信都没有回音,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乖乖等我回来。”
“旁人皆说你是去了长公主的行宫。”他絮絮叨叨地走到我跟前,把手里的糖葫芦递到我手里,“怎么,长公主的行宫何时搬到了江南?”
他在哄我,开着玩笑就想糊弄过去。
我才不依,两手交迭背在身后。
他倒也没生气。
也是,该生气的应该是我。
我这样想着,就更理直气壮了。
他又从袖子里掏出拨浪鼓,泥塑娃娃,木弹弓之类的小玩意儿,直到最后两只手都不能动弹才作罢。
他忽然半蹲下,微仰着头,那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道:“我的好阿满,劳驾您帮我分担分担。”
这人真是无赖!
我在心里啐了他好几下,才不情愿地伸手拔出了那根糖葫芦。
恰逢春秧抱着一屉小笼包回来。
她嘴巴里塞了一个,烫得说不出话来,就知道指着谢晚,一个劲儿地跺脚。
“甜吗?”谢晚摇着拨浪鼓,望着我,面上是希望得到夸赞肯定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