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谋她(80)
谢晚始终和我只隔着三步距离。
陛下依旧没接,他甚至没拿正眼瞧我,声音冷漠地像是深冬寒潭:“赵谖,你说胡话的水平倒是见长。”
这话对我而言没什么震慑力,他不过就是想拿我昨晚撒的谎话来拿捏我。
陛下还真是多疑,他明明早就拿捏我了,不是吗?
“想好了吗?”
“陛下!”
乱糟糟却异口同声,和陛下轻如蚊蚁的声音比起来,门外那道激昂的更抓人耳朵。
“陛下!西境战事告急,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万不能让周楚人越过无量山!”
先皇还真是厉害。
北境边境线绵延万里,他在位时也保了十年安定。东境与四国接壤,冲突不断,但也不落下风。西境和周楚相互试探数十载,竟还能翻过不周山,压过周楚十数年。
只是选太子的眼光差了些。
先太子为人暴戾,甚至暗里勾结乱党余孽手足相残,他却始终没动过废太子的心思。
这才逼得陛下做出殿前逼宫,这等僭越之举。
陛下不为所动,殿外官员对他的劝谏亦是充耳不闻,他只想听到我的答案。
“我想要的人,父皇你都能给?”
谢晚从我手里拿过那道军报,紧接着和那支白羽箭一并递了过去,随后牵住我的袖子,身子往前一步挡住了陛下的视线。
陛下没有迟疑,慢吞吞地接过去,说了句不相关的话:“金梧使臣已到京城。”
“儿臣有一人选,不知父皇会否同意?”
他并不等陛下的回答,又开口道,“前户部尚书之女,李采薇。”
殿外适时又传来两道声音。
“陛下!倘若金梧使臣得知赵小将军正重伤调养,两国和谈恐怕是……”
“陛下!和亲一事也不可再拖了!”
我一直觉得女子和亲,昭示的是上位者软弱无能。
父亲曾和我说过,和亲是以一人之躯,可保万民的事。
那时的我知晓些权贵内宅阴私,觉得女子实在可怜,立马反驳说,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条条框框束缚着,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家族舍弃。
保卫家国建功立业的事男儿尚且做不到,却想着让女子来受苦,实在是卑鄙无赖。
可当我一路南下,见识百姓苦难后,更知帝京风调雨顺,那点内宅阴私皆是权贵踩着万民的脊梁骨生出的恶趣味。
更觉得这世道凭什么让女子来受苦?明明大多好处都给男儿享了去。
可现在我动摇了,我好像也开始漠视世道加具在女子身上的苦难。
我时常在想,我既能为了父亲、兄长舍弃自己,那我为何不能为了百姓舍弃自己?
毕竟我这么多年富庶养人的好日子,也是踩着万民的脊梁骨得来的。
我和那些内宅不受重视的女子不一样,我得到了最好的,理应承担更多的。
更何况……
我望着谢晚隔着衣袖与我交握的双手,他在坚定地把他的爱意传递给我。
我已成他的软肋,那他的这条路就不容易再走下去了。
他会分心,会患得患失,会被人拿捏掣肘,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将会功亏一篑。
就算旧案能够得已昭雪,一切也不会那么清白。
但我没有动作,我怕任由他牵着我,任由他挡在我面前替我承受风雨。
我总是贪恋人和人之间的温度。
“陛下。”
他的紧张在意,通过指尖力道,和盘托出,我越过他的肩膀去看陛下,正好能看到陛下金冠上的那颗红宝石,
“陛下怕不是忘了,她也算是贵妃娘娘的远方侄女,把她收作郡主,更名正言顺些。”
手里的那封手书,支离破碎却又被强行愈合,条条裂缝穿梭在字里行间,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我通过刘东延的手抄拓本,忙活了四个通宵,伪造的皇后手书。
但这是我写的,只要是我写的,那就是假的。
假的,就上不得台面。
“陛下,万不可再拖延!”
“陛下!”
“陛下,早做决断!”
……
“倘若你能让她亲口同朕说,说自己心甘情愿,远嫁和亲。”
陛下总是喜欢抛个台阶出来,里子面子都想要,“朕只允许你一个人去。”
随后,他从案几上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旨意递给荀公公,他的眼眶微微润湿,不知是不是也沾染了殿外的淋漓雨汽。
可他不承认自己有错,因为帝王永远没有错。
雨过天晴。
屋檐上的雨滴也掉落干净,树叶被洗刷地能透出本来的翠绿,娇花残败,花瓣零落。
地上零星小水洼,像是数面镜子,我却看不见我的脸。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看着谢晚,应是一夜没睡的缘故,他的目光柔和带着倦怠。
“三月十二,花朝节。”
他旁若无人地牵过我的手,带着我往外走,
“你女扮男装在画舫的船舱里看画师作画,你嫌弃他画功太差,画不出花魁万分之一的风姿。他一激将你,你直接气得提笔就画,落款闻柳公子。”
他话里裹挟着淡淡的笑意,我记忆里模糊的画面随之清晰:“那你何故被人追杀?”
“我那时候在画舫约人相见,我还没进房间,就看见有人叩门找人。”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说是商贾人家的正妻来此捉奸。”
“捉奸,可不需要舞刀弄枪的。”我板着脸,在他手心拧了一把。
“所以,该是我行踪暴露,惹人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