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身(32)
很简单的自杀居然需要警察插手,她忽然笑了笑,就近把花束扔进垃圾桶,毕竟他们为了包庇蚂蚁敢踩死大象。
来调查的警察看着很年轻,二十六七,长的眉清目秀,是怎么晒都不会黑的那种肤色。
职业习惯却走哪带哪,自打高跟鞋响他捕捉到人,余光就没移过。
接的这桩案件稀松平常,查来查去离不开家庭纠纷,精神问题。护工沈文婷发现成毅山的时候腿脚都软了,下意识打了110,他们赶到现场她还恍惚着,连救护车都没叫。
那晚他没见到家属,不放心,也有私事,想着亲自来看,好几次无功而返,本身已经不抱希望,谁曾想柳暗花明了。
喜怒哀乐全写脸上,陆烟觉得他该换个活计,免得惨死。成毅山的事都是陆石鹏管,医生自然对陆烟没有印象。
陆烟压根不想知道成毅山情况如何,从玻璃窗朝里边望了望,仪器上平稳的跳动恰好镶进视线。陆烟抿唇,背影看着有些丧。
陆石鹏不在,今天算白忙一场。
齐桑迟疑了一会儿,到她身边轻声道:“不要太难过,病人情况暂时乐观。”搭在女人背上的手掌悬空,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陆烟一七一鞋跟十厘米,高他半头,转回身时略低靠着门,好礼貌一笑。
意思是,你哪位。
齐桑这几年研究心理学,微表情运用炉火纯青破了次大案,何况她并没有掩饰太多,意识到冒犯了,他自我介绍,“你好,齐桑。”
陆烟垂眸,齐桑右手尴尬摆着,干咳两下,正盘算怎样,被轻握了握。女人手偏凉,泛得暖气像失效。
她和他绕弯,语气诚恳,“您有什么事么,我赶时间。”
白炽灯光将她打碎,再被他记忆黏合,齐桑记忆力超群,第一面他就认出,她是和风县当年车祸受害者的女儿。
车祸常有,但套话套到性侵的少之又少。是入职实习第一个案子,跟快退休的老警察,他非常深刻,提了百分之三百劲儿。觉都少睡了,整夜拼证据,发誓还她公道。结果三天后,前辈通知他已结案,齐桑初生牛犊据理力争,一句证据不足,无话可辩。
现有的东西确实勉强。
在牢狱,□□犯是最低等。刑法课老师讲人性本恶,所以需要思考,需要引导,需要限制,总不能被它统治。
齐桑胸中满腔热血,甚至遵循的正义在那次被杀得片甲不留。后来,他努力研习,进修,晋升到市警局,经手相似□□案,她们都怯懦但不怯惧,带希望说出事实,现实却鲜血淋漓。
无数次碰壁他才恍悟制服恶这头怪兽的武器,哪是所谓你我共知的善,是法律漏洞。
有些错误,我们必须承认,过了站也要下车走回去。
陆烟的案子成了刺,扎着他提醒别睡着。
“你应该忘了,当时我只是个小助理。”齐桑不管她有没有听懂,自言自语,无奈说:“那件事我很抱歉。”
“齐警官。”陆烟悠闲磕根烟,“您认错人了。”
她指尖点下打火机,“我能去抽烟吗?”
齐桑沉默几秒,什么也没说,侧身让路。
“那。”陆烟唇边笑意淡许多,“谢谢。”
即使一秒,齐桑叹口气,他明显察觉,她仍记得。
等电梯间隙,齐桑瞥了眼垃圾桶,刚修剪的白菊,瓣上落了些水,欲盖它的腐烂,送逝者的。
33
在长椅坐了一下午,她才接到陆石鹏电话。
夕阳沉默,街道披上西红柿色,陆烟握着手机,和那副颓靡的橘融为一体,单薄而美丽。
陆烟故意没问他大忙人怎么不在,陆石鹏意外她非常认真地听完,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微,没来由的心虚。
他琢磨不通,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她像定时炸弹,让所有人鸡犬不宁,从存在开始。
网络扒光了陆烟,波及到他们,他的信息被泄露,会在凌晨收到满是污言秽语的短信,响起电话铃拨回去却是空号。
他是,陆烟当然逃不掉。
什么时候世界像包裹在壳里,骂着想看你笑话,只是生活着,微笑也会被说打扰。放眼现实,一个个都毕恭毕敬,鼓励安慰搅成屏障,抽干压榨最后的希望。
那些躲在屏幕后的人严重影响了陆石鹏,这次亦是,他逼不得已躲避,但他没有说。
一味地责怪与解释没有意义,他们都知道,都无能为力。
简单的道理在他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行不通,痛苦要用谎言去遮盖,可谎言已经无法满足。
工作性质不允许陆石鹏和“如果”沾上边,那是毁灭性的,偏偏他的人生又和如果捆绑。
话道尽,于是死寂疯狂蔓延。
陆烟有一搭没一搭玩着打火机,声响和他心跳同频。
陆石鹏有不好的预感。
陆烟撑着膝盖站起来,光太刺了,她怔怔盯着,念出齐桑的名字,“当年处理车祸的警察。”
陆石鹏有点印象,“他不是去世了?”
得知消息后,他去祭拜过,功成名遂的好警察。
陆烟说:“那个小实习生。”
那时他问很多,给了陆烟错觉。
“哦。”陆石鹏没注意,不过他们难得心平气和交谈,陆石鹏涌起难易察觉的笑,松了口气:“你见他了?怎么了?”
陆烟长发拢到耳后,光金灿灿,融她发间,“没事,感觉挺负责的。”
程度叫她想远离。
“警察都挺负责,爸的——”他赶紧改口,生怕惹到她,“成毅山的事还得感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