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春梦(18)
晋云柏长久地不言不语。
他是应该生气的,在最后一次几乎撕破脸的见面后,他是应该幸灾乐祸楚岚的狼藉和倒霉。
要知道,他从没在女人身上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她们或是爱他的财,或是爱他的权,或是仅仅只是爱他这个人。
他是脂粉堆的宠儿,胭脂窝的将军,常胜不败,进退自如。
偶有拒绝不过是换种调情,故作姿态,若即若离吊着胃口,开个更好价码。
只有楚岚,也唯有楚岚,是实打实把他的脸砸在地上踩。
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后路,她是真的不想与他有任何联系。
她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以轻易得罪的。
或许她以为自己已足够委婉,但这和一巴掌甩他脸上有什么区别?
主动设计构陷,把她推到悬崖边,再轻轻推上一把
——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还有基本的道德,和一点居高临下的绅士风度。
他今天明明可以看她像狗一样,夹着尾巴仓惶逃离,再让司机加速开车驶过她身旁,把尾气和灰尘一并喷到她脸上。
但他反而像个当街强抢民女的纨绔,当着别人的面硬生生把她塞进车里,再抱到怀里,柔声细语地安抚——
这简直不像他。
晋云柏垂眸,膝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抽搐一下,像是夜惊的小孩子。
他应该现在就拉开车门,把她扔下车,连着她的文件袋和他被弄皱的西服。
他甚至恶意地在脑海中幻想出,她昏头昏脑地被丢下车后,狼狈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像被打了一顿的流浪狗,夹着尾巴哀哀鸣叫。
他蠢蠢欲动地摩挲车门把手。
远处有交警注意到这辆长时间停在政府办公楼前的车,朝这边走来。
司机小心地问:“晋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晋云柏叹气,把手从车门上移开:“先回家吧。”
楚岚从不安而饱受折磨的噩梦中醒来。
不知失去意识了多久,她哭得太多,此时眼睛又肿又痛,几乎睁不开,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大半意识还坠在梦中。
半睡半醒,她习惯性地伸手先去摸枕边的手机。
可却摸了个空,也没摸到总在床头卧着的小猫。
身上的床品是光滑而微冷的真丝,触感陌生,楚岚忽然意识到她不在家里。
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忽地闪过,她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这下彻底清醒了。
想到自己对晋云柏拳打脚踢,后来又抱着他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都蹭在他那昂贵无比的衬衫上,楚岚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单上。
这也太丢脸了,不就是没在办公楼堵住人么,她怎么能对着晋云柏哭成那个没出息的德行?
楚岚不是没受过委屈的人。
刚工作时压力巨大,下班路上打电话和家里求安慰。
电话里,不仅没有预期的安慰,相反,楚母话里话外嫌她自讨苦吃,嘲笑她活该,要是听她的话不就没压力了吗。
楚岚气得和她大吵一架,挂了电话,拎着路边摊买的臭豆腐,边走边哭。
眼泪流到口罩里,又湿又冷。
她捡着街角偏僻处走,低着头,避免对面行人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后来陆陆续续也在情绪崩溃到极致时哭过几次。
她在办公室永远都是强硬形象,再压抑痛苦也只会回家后蜷缩在床上呜咽,第二天整理好心情,若无其事继续上班。
楚岚自嘲,可能自从幼儿园毕业后,晋云柏就没见过哭得这么丑的女人了,估计他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她没找到拖鞋,赤着脚下床,无声无息地走出卧室
晋云柏不知把她带到了哪里,这栋房子大得离谱,高而远的拱形穹顶,像是一座穷奢极侈的巨大迷宫,奢华到犀利,几乎能刺痛人眼。
还好楚岚之前哭得厉害,眼睛肿成了一条缝,不必看得太清楚。
房子里没开灯,她也没找到按钮一类的开关,但随着她的走动,墙角渐渐亮起感应灯,光芒柔和,照亮脚下的路。
楚岚循着灯光,来到了二楼走廊旁。
楼下是空旷的客厅,高而瘦的男人随意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文件正在看,一片黑暗中,欧式落地宫灯的光芒柔和地撒在他身上。
他的侧脸线条干净极了,清晰明了得像是上帝用刻刀划过,将他与人世间的蝇营狗茍区分开来。
又仿佛是贝尼尼雕刻的大理石像,看似柔软生机却坚硬至极,充满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浮华瑰丽与轻妄肆意。
她的到来惊动了男人,他抬头看过来,语气平淡:“醒了?”
楚岚尴尬地含糊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晋云柏却不管她那些复杂心情,招手示意她下楼。
楚岚犹豫地走下楼,见沙发上散放着她文件袋里的申诉材料,他刚刚正在看的就是这些。
晋云柏随手放下文件,捏了捏鼻梁,说:“阿姨在灶上温了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楚岚下意识拒绝:“不行,我还有事,我要回家,今天还得去办公楼一趟。”
晋云柏却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没有必要再去。”
这话听着不祥极了,楚岚坐姿僵硬,问:“为什么?”
晋云柏从桌子上抽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递给她,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怜悯。
“这是你写的吗?”
楚岚接过文件,厚厚一迭,首页标着公司logo。
她哗啦啦翻动纸张,这分明是她之前负责项目时出具的报告,结尾还有她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