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225)
狼嗥的残魂开始渐渐散去,主动将白龙护了他八百年的那丝龙息还给了白龙。
离开之时,狼嗥没有回头看过桑晖一眼。
他不知自己对桑晖已毫无执念,只对白龙反反复复地说:“白龙哥哥,以后醒来请你好好活,然后永远永远地忘记我,因为我从来不值得。”
“不值得。”
话音在海草上轻轻回荡,狼牙一瞬灭了光。
那根拴在狼牙上的红绳如受感召,化成一缕血雾,向着白龙飘去。
白龙仅存世间的最后一丝龙息终于归体。
他眼睫轻颤,有了生的迹象。
白龙曾送给狼嗥的那颗南海明珠良宵一直同白龙的龙筋握在手中,此时如同蒙尘,已然灰暗。
良宵穿进珊瑚丛,走上海草,擦去了白龙眼角突然流下的一滴泪。
桑晖随后而来,去捡那颗黯淡的狼牙。
等良宵将白龙的龙筋归体,以月光为白龙温养之时,鸿蒙带着那颗捡起的狼牙独自离开,去到了南海边的那片高山密林中。
山中的血藤树成千上万,桑晖从山脚下一棵一棵地察看,等攀到山顶的时候,桑晖少见得迷茫。
最后,他握着那颗狼牙,在山顶一直站到天快亮。
等到良宵寻来的时候,桑晖神色平静,语气也如常,只问道:“白龙如何了?”
良宵摇头,微微一笑,也语气如常地回答:“龙筋离体太久,怕是要休养许久才能醒来。”说完,却是快步走近,忽然朝桑晖张开了双臂。
那一瞬,桑晖百感交集,拥住了良宵。
狼嗥肉身消散,灵魂湮灭,再也不能入轮回。
桑晖一个度魂使,没有度他的机会。
如今这山林中的每一棵血藤树都茂密繁盛,山顶时时都能传来浪涛声,可是桑晖寻遍了整座山也不确定。
他将狼嗥从大漠带回身边养大,却从来都对狼嗥的过往一无所知。
他不知狼嗥曾经对自己悄然生起的情愫,不知狼嗥作为雅格拉族王子而潜伏在朗国时的隐秘心事,不知曾经送给狼嗥的江山原来是将狼嗥逼上绝路的一道枷锁。
“猷昺曾为小狼在这座山上种过一棵血藤树,你说……”
桑晖声音涩哑,问良宵的同时好似问自己。
“这山上的血藤树那么多,哪一棵是为狼嗥而生呢?”
“如今这无主的狼牙,我该将它……送归哪里呢?”
旧春
那颗狼牙终被桑晖埋在了高山之上守望大海,但它不在任何血藤树下。
狼嗥不该再被捆束。
图鲁瓦誓要带领着雅格拉族走出大漠,已正式向边都发起了进攻。
那位传闻中的奉谷将军在龙门关外同图鲁瓦内外夹击打着配合,攻势更甚。
郎平川誓死不降。
几日交战,边都城外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桑晖一个度魂使,夜夜都前去收魂。收得多了,省了往返,直接在龙门关的东峰落定,只次次遣魂鸦将魂珠送回阴阳谷。
这几日桑晖在龙门关收魂的时候总遇上鬼王,也就是顾长卿。
他知道桑晖记起了生前事,变得拘谨,见了桑晖总是客客气气,有时候忍不住就要冲桑晖行个礼。
桑晖叫他气笑,有次咬了咬牙根沉声说:“鬼王要不要再给我下个跪?”
顾长卿如今已是阎罗,听了倒还当真,桑晖便来了东峰顶上不再跟他打照面。总是等他先收完了恶鬼,才去度亡魂。
等待期间,敲锣的天真常来。
许多年前,良宵在东峰顶上带着天真看过星辰,天真喜欢这里。
他生前开口晚,好不容易会说上几句,顾云长走后却又彻底失语,如今做了小鬼,倒是又能正常言语了。
桑晖听兔女说,是因为鬼王用了八百年的时间教天真学说话。
每次桑晖坐在东峰顶上切磨手里的骨头,天真就坐在桑晖的旁边敲着铜锣,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辰。
他很认真,能从一数到千千万。
桑晖这八百年,忘记了许多事,但脾气着实还是不怎么好,只是如今磨着骨头,倒也多了许多耐心,他由着天真在他旁边数个不停,却实在是叫那铜锣声吵得头疼,便毫不客气地把天真的铜锣拿来做托盘,盛自己切磨好的一根又一根小骨条。
天真对桑晖天然的亲近,只要他能伸手碰到自己的铜锣便也很大方,由桑晖拿走铜锣,继续数他的星星。
数到半夜的时候,兔女来替良宵传话,说良宵今夜太忙,还是来不了。
自那夜在南海边的山顶分别,良宵都没有再来找过桑晖。他离开前也同桑晖说过,可能要忙上一些时日。
桑晖当时只是点头,没有多问。
桑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迟早,他要亲自去到月亮上头看一看。
这夜兔女传完话,桑晖的回应还是很简单,点点头,还了天真的铜锣,就叫兔女带着天真去玩儿了。
一妖一鬼满山地跑,疯玩大笑,桑晖坐在东峰顶上听着,倒也不寂寞。
后半夜的时候,青君来了。
自打桑晖将青君从魂鸦背上踹下去,青君跟在郎平川的屁股后头可谓是形影不离,若是郎平川知道,心中不知要作何感想。
青君这次前来,显然十分沮丧。他不但舌头长长地垂在地上,头也快垂到了地上。
彼时骨条已被一一嵌好,在桑晖手里变成了一把精巧的骨梳。桑晖将梳子仔细擦干净,指腹试着每一根梳齿的弧度,未做理会。
青君自己晃到桑晖身前站定,似有话要讲,却迟迟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