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228)
还当有琼楼玉宇,可孤月之上竟是比东荒还要苦寒。
隔着月宫软云筑起的一道门,桑晖看到的是一座星辰结顶的牢笼。
在那里,月光一丝一缕如刀似剑,将良宵死死钉在桂树上劈砍,他似是习以为常,垂眸盯着自己脚腕上的银镯,默默承受。
兔女化了原形,安静乖巧地守在树下。而她头顶的桂树上头,也同样结有明亮的魂珠——
不比桑晖的魂树上头多一颗,也不比桑晖的魂树上头少一颗。
良宵天宫的桂树显然与阴阳谷的桑树共生。
所以这么多年,桑晖身为度魂使,度魂之时从未感受到过任何亡魂生前的苦痛。
因为都被良宵先一步担了。
桑晖亲眼得见,痛心不已。
良宵如有所感,竟也痛得将心口一捂。
旭昇立在桑晖身旁,叹一口气,说:“良宵为了复原你的肉身,剔了仙骨给你,分给了你半颗心。他违背天意,救你时使了禁术,那些穿身而过的月光,是他每日必受的反噬。”
所以良宵才迟迟不让桑晖的一颗心真正复苏,叫良宵去察觉度魂时的痛意。
星月流光好似白霜,像是要将良宵冰封雪藏。
桑晖踹开云门,径直去往了桂树下。
他对良宵说:“可我不要。”
良宵对桑晖的到来很是意外,他微微一怔立即看向了旭昇。
日神随在桑晖身后理直气壮,提着兔女就走了。
良宵便只好安抚一般冲桑晖笑笑,他想冲桑晖道一声“无碍”,可是还未开言,桑晖已将他从穿身而过的月光中抱下,将自己换了上去。
万剑穿身也不过如此,桑晖感受着那些月光钉入体内,只觉这一切都抵不过他痛意遍袭的心。
良宵曾经朗俊健硕,如今清瘦面苍,落在桂树下,宛如飘摇一枝柳,竟是身也立不稳。
桑晖红了眼眶,直接解了这棵桂树与桑树的共生。
这些日子龙门关大战,亡魂众多,良宵白日承着反噬,夜里担着桑晖度魂时的苦痛,他积伤过多,无法在桑晖面前状若无恙,故而才刻意避开,未与桑晖相见。
昨夜桑晖度魂过多,良宵承痛之时伤重昏迷,这才叫痛意流泄,使桑晖察觉。
月色如血,那是因为良宵神体已亏。
禁术反噬并不轻松,良宵见桑晖去承,面色大变,竭力将桑晖从月光中剥离。
然而他一个不知与天地共生已经多少年的月神,如今神力大减,竟是拗不过修行八百年的度魂使。
“桑晖!”
良宵心忧,加重语气,急得差点吐出一口血。
桑晖这时终于肯自己从反噬中脱离。
他从树上落下,将良宵拥进怀里,声音涩哑地问:“良宵,我方才挂在树上,你痛吗?”
良宵伤重,如今站立都得花几分力气。
他懂得桑晖的痛心,忙在桑晖耳边轻声哄:“我错了,你别恼,好不好?”说完,亲亲桑晖脸颊,弯着一双笑眼看向桑晖。
短短几日,良宵又瘦了不少,桑晖几乎一臂就能揽住他的腰。
桑晖这会儿真想在良宵的嘴巴上狠狠地咬上一口,可他看着良宵苍白的唇色,只是在良宵嘴角轻轻一吻,问道:“你究竟为何藏起我的记忆?”
问得突然,良宵一时哑言。
桑晖神情脆弱,同良宵额头相抵,“你原本想要叫我彻底忘记你,然后丢下我,对不对?”
这八百年来,良宵度顾云长做鬼王,度天真做小鬼,将所有同桑晖相关的一切拼拼凑凑。
他在东荒秘境中,为桑晖亲手雕了那座巨大的冰雕。
他忍住不在桑晖面前现身,是桑晖的命途曾因他而改,良宵想要桑晖复生,享本该属于他的每一世安乐。
良宵不想桑晖记起过往,是想要桑晖往后无所牵挂,能够痛快地活。
可是桑晖一反常态,将青君带回了阴阳谷。
良宵怕生了变数,到底没忍住落下了凡尘。
他本来只是想探明缘由,近看桑晖一眼就走,可是只那一眼,他就再也放不下了。
“是。”良宵不否认。
桑晖一颗复苏的心疼痛、酸胀,他直视良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良宵,你想都不要想。”
语气坚定,声音却在颤抖。
良宵从未见过桑晖这般脆弱的时候,他的怕此刻都在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中,沉沉地砸进良宵心底。
一时间,良宵眼中浮起水雾,轻叹道:“可是桑晖,我舍不得,我反悔了。”
云天之外,日落月升。
桑晖不语,将良宵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往月宫外走去。
良宵伤重,在桑晖的怀抱中失去所有力气,他意识昏沉,将头埋进桑晖的胸膛郑重许诺:
“我不丢下你。”
“永远也不要。”
桑晖轻轻应了一声,抱着良宵跳下了月亮。
这一次,他要将他的月亮永远私有。
孤胆
青君之前带桑晖去的那个热闹小镇,其实就是昔日的游呼小镇。
良宵落入凡尘昏睡几日,桑晖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血月过后,天际星月一日比一日明亮,桑晖知道,良宵的身体在渐渐恢复。
如今两树共生已解,良宵不必再替桑晖承痛,不过良宵违背天意复生了桑晖,那些反噬总是纠缠不休,日日都会追到阴阳谷来。
这些反噬雷打不动,日升时来,日落时走。
好似良宵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阴阳谷坐落在生死界限间,是个非生非死之地,那些寻来的月光如刀似剑,倒不能轻易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