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斥(100)
言烟试着心平气和地讲,“你该管管他,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江婉却没了反应。
秋少关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李迟明挡在自己身后,挡住言烟不善的视线。
他额头上的血再次徐徐淌下,重新覆盖上李迟明舔走的那行血泪。
言烟紧盯着他,就在秋少关以为她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她眼眶愈来愈红,一行泪滚下来,连带着的,还有她从包里拿出来的一张纸。
脏米色,布满褶皱的纸。
那张纸秋少关认得,就是秋恒写遗言的那张。
言烟掐着那张纸,一字一顿道:“秋少关,我俩回去好好谈谈,你知道吗,秋恒写了两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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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婉看着李迟明那满脸的伤,默了默,原本那挺直得像棵死树的背脊终于弯了些,她眸子微动,落到床边的婴儿床上。
熟睡的婴儿就躺在里面,两人声响稍大一些,它就要被吵醒,而客厅里,有两道身影,一个是沉默如死尸的李年临,一个是张着嘴喋喋不休的女人。
不,比起女人,她更像是个还未凋零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多岁,说话的时候一个个冗长的句子往外砸,仿佛她能这样说一辈子也不停,而李年临则在她讲话难得停顿片刻时,奉上一抹笑。
李迟明的视线绕过江婉,安静地看着那副局面。
而江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安之若素。
李迟明又扭头看了眼婴儿。
他说:“我不是想走。”
他只是想留在一个人身边,死皮赖脸,不择手段,当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也没关系。
江婉说:“刀。”
李迟明盯她半晌,才拿起地板上的破书包,从里面掏出把尖锐的、甚至没刀鞘的水果刀,刀面很薄很亮,像是特意被磨好的。
李迟明抓着刀柄,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
江婉说:“杀人犯法。”
李迟明盯她,语气极缓道:“那为什么欺负人不犯法?”
“我的□□没死,法律就不成立吗。”
李迟明从来没打算杀人,他拿刀也不过是自保。陈汶就像是个逮着猎物就死咬不松口的野狗,还是那种不杀只虐的疯狗,他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就盯上了李迟明。
比起秋少关这个他主动招惹的,他更恨李迟明这个报了警的懦弱蛋,他习惯了胆小者的怯懦,一次反抗就像是推翻政策前的起义。
而李迟明。
更是在其中扮演了引火线。
在第一次陈汶找上他时。
他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可他还是那样等待着一切到来。
他甚至想好了,该怎么用疤痕博得秋少关的同情,他试图再次复刻一场比出遇更激烈的拯救戏码。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从疼痛里解脱的救赎,他需要的从来都只是极度压抑过后的释放。
他的第一次释放,是在观察了秋少关那么久后制造了一场拯救后念念不忘的跟踪戏码。
而第二次释放,就是那把刀。
如果秋少关今天没发现他。
那明天,那把刀就会勾起陈汶更罪孽的冲动。
陈汶不是好人,大街小巷各种打架,他动过不少次刀,甚至有次差点儿闹出人命。
不过他家里有些权势,一切都被压了下去。
李迟明已经想好了。
被霸凌已久的少年终于承受不住重压,意欲持刀反抗,却因无能,被霸凌者夺刀重伤。
这就是他要的。
如果失误,他重伤过头,死了。
陈汶就将入狱,就没人敢指着秋少关的鼻子骂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了。
如果他刚好重伤,那道疤狰狞地留在他身上,他也将用最卑劣的方式让秋少关再次心软。
他或许捂不热秋少关的心。
他只想跟着他,看着他,缠着他。
温水用来煮青蛙。
他这个没温度的死水只想碰一碰秋少关。
客厅里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停了。
她笑着走到卧室里,从婴儿床上抱起婴儿,不过,她的动作实在太过生疏,过程中,婴儿的脑袋磕在床架上,硬生生被磕醒,嚎哭再一次响起。
路过江婉身边时,她就像是同朋友聊天般,问了句:“诶,你真没啥办法能让他不哭吗?”
江婉说:“李迟明小时候只在出生的时候哭过一次。”
言外之意,她没有这个经验。
女人撇撇嘴,说:“好吧,改天问问长辈。”
不过这话更像随口一说,婴孩哭得如此厉害,她却直接把他放到沙发上,而后就靠在李年临的肩上,蹙眉指着婴孩开始不停得抱怨。
而李年临,则时不时点头应一下。
最后,婴孩哭累了,才再次昏睡过去。
而女人扁扁唇,恋恋不舍地换了个话题。
而那个婴孩。
是家里第二颗烂果子。
结在李年临的树上。
猝然。
江婉淡淡开口道:“如果欺负别人是一种罪,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牢狱之灾。”
“而你,也将在监狱里出生。”
是了。
当年明里暗里的言语施压怎么不算一种欺负,她江婉就是被周遭所有人欺负着过活。
被欺负的人从来只够资格做一个缄默的哑巴。
因为说的多了,奢望的就多了。
刚开始想要倾诉,之后想要被理解,再后来想要爱、想要公正、想要一辈子这么说下去。
于是,哑巴成了闭上嘴就会死的牵线木偶。
木偶不也在被自己内心的渴切欺压着吗。
客厅里那个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