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投嫁阴鸷宦官后(104)
于玖愣然抬头。
楚恣神色淡淡,静静迎他目光。
酒楼映出的烛火光中,于玖双眼又盈泪,碎亮点点,面上却仍旧愣然,仿佛不可置信。
楚恣看了片刻,忽地偏开目光,“本宫差人送你回去。”
于玖陡然滚泪,喃喃道:“楚恣……我是不是让你讨厌了?”
楚恣越过他,不发一言。
于玖颓然站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滚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有侍从上前,“于小公子,还请移步车轿。”
于玖整个人僵着,挪动不了,他艰难颤着手捂了半边脸,眼泪从指缝流下,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侍从看他不对劲,上前一步,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后立刻扶住,“于小公子?”
于玖发不出声,睁着双眼尚在滚泪,浑身颤着,捂着半边脸的手也放不下去,整个人都僵直了。
侍从想起裘太医说的话:身僵往往因心惊、恸哭而起。于小公子身弱易病,所思颇多,必要留心。
侍从立刻按住于玖的手臂,帮他活动开筋骨,才慢慢将他的手放下,其余地方不敢碰,劝道:“于小公子,想哭便哭,楼内声高,无人听见。”
顿了片刻,侍从道:“属下可暂避。”
说是暂避,人影一闪却入了酒楼,直接到了在正同鱼县县兵兵长谈事的千岁爷身旁,低声道:“爷,于小公子哭僵,属下不便舒活筋骨。”
楚恣神色微沉。
县兵瞧千岁爷脸色不好,略略心怵,生怕自己触了霉头,不敢说话。
楚恣端着茶杯的手顿着,手指骨微微泛青。
片刻,他道:“送去裘太医处。”
侍从领命退下。
——
小楼里,裘太医处。
于玖穿着里衣泡在热药水桶里,长发披散下来浮在水面,白净的面庞满是泪痕,他睁着眼望向一片虚空,眼泪不时滚落。
裘太医拿起刚配好的中药走来,看到他这样,目光怜悯。他缓缓将药撒下水,而后放下托板,找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道:“于小公子,你同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可好。”
于玖颈骨僵直,闻裘太医言语,目光缓缓焦距,对上了裘太医慈和的目光。
裘太医缓声:“小公子莫怕,想哭便哭,不是坏事,也莫要怕丢人。”
“有人信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受过许多苦,却万事藏于心。下官不作文章,便不过多评价,只从医中坦言,心疾比身疾难医。本来因外人受苦,又何必再难为自己。莫听他人言语,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
裘太医温和道:“恸哭身僵,原本不至泡了药都不可缓解。于小公子可是想哭,却不敢哭,故而压着?”
“是怕千岁爷恼你哭啼,才如此吗?”
于玖还是说不出话。
他看得见听得见,偏偏他动不了,不能同人讲话。
裘太医的问话看似温和,实际尖锐,精准扎在于玖身上,他眼泪滚落,不言不语。
裘太医了然,道:“下官还在楚府时,就看出了些事,还同小公子提过。千岁爷身边非是好去处,莫要留着,若能逃便逃得远远的,莫要回来。”
“你本就身弱,当去块清净地,好好养着身。而不是因千岁爷如何待你,整日惊惶,如此可难活。”
于玖仍不言语。
裘太医静静看他一阵,叹道:“小公子啊,你且听下官一言。千岁爷约莫活不了了,若他念你的好,不让你随他走,将你放了,那便走吧。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于玖心里空落落的。
他孑然一身来,挨过追杀,挨过张缱的恐吓,挨过致呕血的汤药,才碰到了愿意给他吃住、给他治病的楚恣。
他和楚恣相处这么久,人人说他是佞妻,张缱说他丢人。
可他凭本心看,分明是楚恣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
他把楚恣当亲人了,把楚府当家了。但现在好似被人当头一棒,说他一厢情愿,说楚恣根本不在乎他,说楚府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他只是寄人篱下的小麻烦,治不好的病秧子。
那他还剩什么,他还能去哪?
回家吗?怎么回?
于玖茫茫然,好似飘在空中的蓬草,哪里有风落哪里。
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裘太医静静看着于玖,片刻叹道:“小公子慢慢泡着,若能动了便回去休息罢,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说完站起身,把椅子搬到一边,缓缓走了。
于玖泡了约莫一个时辰。
期间不断有下人来加热水,撒药,于玖闻着那药的沉苦味,终于缓了过来。
他木然扶着药桶下地,浑身湿透,双腿飘忽着走向门。
门口守着的侍从见他出来,正要来扶,忽然瞥见他面色惨白,双目涣散空洞,扶他的手忽地顿在半空。
于玖无知无觉般越过他,越过前屋正在煎药的裘太医,湿着一身水慢慢走出侧楼,来到他和楚恣住的那栋小楼前。
回去吗?
不回去去哪。
于玖站在那处空地上,夜风吹来,将身上湿/热的衣物彻底吹冷。
他木然站了片刻,看了眼点了灯的小楼。
有点冷,还有点困,想睡觉。
可能一觉睡醒,就什么都好了呢。
他目光动了动,朝小楼缓缓走去。忽闻身后的大门外有车轿徐来的声音,人声隐约传出。
于玖脚步顿住。
身后沉重的大门被人打开,侍从的声音遥遥传来,“爷,粮草也已备——”
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