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处流浪(2)
不同的是狗尾草命途多舛,而我有他人命运的决定权。
我说,年少的爱很浅。
十五岁,早恋的年纪,哪懂什么叫地久天长。
陈明彦说他不会变,他的心仪是永远。
他问我,如果一直这样陪我到十八岁,我是否会相信他恒久不变的心意。
我说,随你。
想等就等,但我不会给任何承诺。
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渣女。
但我有我的傲娇,来自于拥有选择权的底气。
事实证明,爷爷对我的不喜欢并非空穴来风。
命运总无情,我决定完追求者的命运后再回家,就被以鲶鱼的姿态置于砧板,等待命运宣判。
一触即发的惊心动魄局势。
我的到来似乎让他们如临大敌。
沈宅流动的空气里,有突如其来的冷漠,嫌恶敌视的对峙,还有风雨欲来的缄口。
绝顶大事才会像今天这般,爷爷亲自出面,其他人等全员到齐。
我求助的目光望向父亲,对上视线的前一秒,他逃避似的挪开了眼。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我心头愈演愈烈。
窗外,惊雷响彻夜空。
北京城失踪很多年的极端天气卷土重来,在干燥的地面上砸出源源不断的暴雨印迹。
细小的水滴汇聚,也能形成汹涌波涛,像是算计者的微薄力量,盘踞凝结紧密,足以遮蔽底蕴更加深厚家族的视野盲区。
天边惊雷翻滚,轰隆隆的炸裂声如同意图将夜空撕裂个狭长的破口。
父亲沉凝稳重的声线宛如和惊雷交织共鸣,共同谱写一曲哀怆的悲歌。
就连他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疏离。
而墙上的红木挂钟走了一周又一圈,才逐步梳理清楚他对我身世的宣判定论。
原来我并不是沈家小姐。
爷爷年轻时与人结怨,对方花了大价钱筹谋算计,趁其不备偷梁换柱地将仇人家的女儿塞给了沈家,让他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养我至今。
而真正的沈家小姐在山沟里受尽磋磨地度过了十五年。
真相谜底揭开,沈家依然体面。
料想中将我囚禁后反向施加酷刑的折磨场面未曾成真,大家好像很平和地接收了这桩泼天狗血,再风平浪静地告知于我。
殊不知,我竟也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什么两样。
隐姓埋名地失踪了很多年,终于在这普通的一天,伙同这场从天而降的暴雨,一起砸出一丝命运无常的微澜。
老爷子没对我说重话,却忍不住摇着头咳嗽,不住直言父亲傻。
说他识人不清,辨事不明,当初就不该对我好。
父亲在爷爷面前窝囊了很多年,却会为了维护我而偶尔顶撞,哪怕代价是一顿所谓的酷刑。
他的偏爱是我立身的顶梁柱,可顶梁柱终有老化衰弊的那日。
那天,他什么都没反驳。
说明他在这点上确实认错,所以在爷爷教训如暴雨落时,才会一字不说。
他就如一个鹌鹑一样,一骂一个不吱声。
我懂了,我就是这偌大沈宅里,最严重的那个错误。
可离开沈家我哪里还有路。
当晚,我在爷爷——
哦,不,应该说是沈泰宁。
我在沈泰宁门口足足跪了一整夜,才于熹微的破晓时分再次见到老人家晨起的脸。
英姿勃勃的老人,眉宇朝夕间添了几条皱纹,奕然神采不见,抖擞的精神垮塌的猝不及防。
惯常见我彪炳刺目的眼神也灰了几个度。
我抓住沈家这根救命稻草,苦苦舔着脸哀求他不要抛下我。
家养狗被抛弃,流浪前还抱有渺茫希望,幻想主人念及旧情的恻隐温情。
我就是那个摇头摆尾祈求施舍的流浪狗,最后仰仗的只有别人的心慈手软。
沈泰宁犹豫良久,最后勉强同意了我的请求。
沈家同意养我到十八岁,但前提是我得改姓,再也不能冠以沈这个称号,所作所为皆与沈家恩断义绝。
没关系,沈家的所有本来就不属于我。
我的待遇一落千丈,转学到了他们那个圈子完全不够看的高中。
不过还好,算是整座城市里普通且大众的一所学校,没有太差,只是不太好。
而那时的我担心的只是,有没有学上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我改了姓,随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姓许,叫许宛蝶。
同时我还住了校,不知同住为何物的我躺在寝室的硬板床上,看着周遭散落一地的衣服和室友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大开眼界。
我就像寝室里的叛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我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走路时要挽着对方胳膊,身体还能随意弯折弧度。
侧耳,低语,嬉笑,打闹,这些均是我人生词典中查不到的东西。
我进退永远有度,寝室桌位保持纤尘不染的整洁,和其他区域间隔出了鲜明的楚河汉界。
说实话,我厌恶沈家的规矩在我身上留下的刻骨印记。
但十几年来形成的陋习并没预想中那么好改。
秩序和邋遢间隔开的不止环境,或许还有我和新同学们的关系。
他们说我装模作样、假惺惺、浑身傲骨。
很奇怪,傲骨这个词原先用的最多的就是形容沈家。
没想到某天也会以贬义的姿态原路奉还到我的身上。
我像个渴望光明,但挣不脱束缚牢笼的囚禁者。
尽管被监狱放逐,可多年禁闭残存下来的意识让我在日新月异的社会环境中不伦不类、饱受歧视。
我试图向同学们示好,却会在温声细语撞上不着边幅的大嗓门纵声后,神经失控地退出一小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