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316)
“我才不胆小,是你故意吓人。”
容厌只笑了下,不再回话。
他服了药,靠着琴台,低眸慢慢地调着弦,调完一把,而后换下全部的弦,再重新调一遍。
指尖触到琴弦,偶尔发出一声清亮圆融的音。
晚晚默数着时间。
两刻钟。
时间到了之后,那偶尔一声的七弦琴,发出今夜第一声刺耳的声音,他的手指克制不住地微颤,琴声便渐渐停了。
容厌手覆在琴上,垂眸看着琴弦,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叶晚晚见药效来了,精神重新抖擞起来,兴奋走近过去,扶着琴台凑近去观察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大而清澈。
她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清脆欢快的声音在这个环境之下,显出几分瘆人。
“全身痛还是哪里痛?是哪一种痛?很痛吗?几成痛?”
容厌身体泛出的冷汗将他的额发与中衣打湿,他唇色也黯淡了些,抬起眼眸,湿润的眼瞳望着她的眼睛,这个时候,他眼底还能看出几分笑。
“先是全身痛,是如置身火海一样的灼痛,六成,而后集中于头颈,如蚁虫啃咬,八成。”
他嗓音因为疼痛变得微弱而发颤,语调依旧平稳。
叶晚晚一怔,听着这等痛苦,神色有些尴尬。
她知道在上陵不能过分,将每种药都减了剂量,来找他试药,她还选了最轻的那种。
“……不应该呀。”
她还刚吹嘘了自己。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给他这种药的?
晚晚皱眉想了想。
她用的一味药材可能有点问题。
她制药的药材都是她亲手炮制,有一味药,她选取的是深山老林中药性极为丰沛的那一批。
黑暗中,时间缓缓流逝。
良久,距离她不远的那双琉璃目再次睁开,长睫也被冷汗润湿,眼瞳颜色浅淡,却让人觉出里面如有深渊。
“你在练习制毒?”
叶晚晚在旁边盯着地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琢磨。
他没再问。
黑暗中,便只能听到两道呼吸的细微声音,一道轻缓,一道发颤。
等足了一个时辰,晚晚又问了一遍容厌的感受,这才取出解药,又在殿中翻找出来笔墨宣纸,写下清毒的方剂。
等到叶晚晚终于大功告成,解决了这味药的困难,才想起容厌好像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兴奋地看向琴台前,已经疲惫到不想睁眼的少年,“你刚刚说什么?”
容厌没答。
他服下解药,那股莫名升起的痛意,此刻又如潮水般从他身体退却。
痛极之后,竟有种重生之感。
他无需叶晚晚再回答,从她流露出的神色和习性,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性情和目的。
容厌慢慢平复下呼吸。
晚晚t看出他没生气,眼睛更亮了些,托腮看着他。
他真是好奇怪的人。
她还从未有过如此配合的试药,那么痛,也不需要她哄着骗着。
所以,她这也是光明正大了吧?
看着看着,她目光落在他脸上,又开始移不开眼。
他真的很漂亮。
比师兄还要让她喜欢,粉雕玉琢的瓷人儿一样。
瓷人儿开口说话:“你若要我试药,便将药多备几份。”
晚晚正看得入迷,下意识迷糊点头,反应过来,又睁大了眼睛警惕地摇头。
“不要,就一份!”
她的药才不要提供给他用在别处!
容厌瞥了她一眼,没与她讨价还价。
达成了长期交易的口头约定,容厌将她送回她休息的殿舍前,晚晚立刻蹑手蹑脚溜进殿中,用力关上殿门,将今夜约定的另一方严严实实挡在门外。
直到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到容厌彻底离开,叶晚晚才放松地瘫倒到床上。
什么傀儡少帝。
哪有一点唯唯诺诺傀儡的样子。
他说一句话,她得绞尽脑汁应对。
师父说得其实很对。
不同少帝相处才是对的,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总让人不舒服。
像只老辣的狐貍。
晚晚听了就不喜欢。
不过,晚晚也摸索出了同他相处的法子。
在随师父离宫之前,叶晚晚又在琴室与容厌见过一回。
上次是为她试药,这一次是为他解毒。
叶晚晚这个时候,便自觉做起了再本分不过的老实人。
不听他说话、不管他为什么中毒、为什么受伤,写完药方,若还有时间,便自顾自说自己想说的。
容厌说的,能听的听,不能听的、听着不对劲的、不好接话回答的,叶晚晚一概忽视,就当听不到。
这样一来,她惊奇发现,少帝脾气其实出奇得好,她怎么无礼,也不见他情绪有过变化。
她只听她想听的,因而他索性也不说话就是了。
最让叶晚晚满意的是——
少帝真的没让任何人发现她和他的交易。
对于叶晚晚而言,在皇宫的半个月,除了多了一项与少帝偷偷见面之外,和在城外庄子中没有多大的不同。
离开皇宫的那日,楚太后差人来送,出宫的行伍在御花园中与少帝的仪仗撞上。
骆神医领着众人避让,晚晚在人后悄悄抬起头去看。
容厌面色极差,怒意浓重地大步走在前面,袖口下的手背横着一条红肿到高高鼓起的痕迹,应当是戒尺打偏的结果,有一根手指的骨节甚至已经肿到出了血,身后的书童捧着书具跟在后面,与众人交错而过。
他没有回头看向医者一行人一眼。
叶晚晚刚看清了他的手,骆良一只手已经罩过来,将她抬起的头又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