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336)

他开口让下属继续汇报些别的，随意将擦拭好的发簪重新放入奁中，归回置物的博古架上。

没有放在故意隐藏的位置，也没有放在显眼的地方，只是随手的一个角落。

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发簪之下，还有一个半开的木箱，整齐放着来自同一人的信件，最上面不曾被打开的信函，却是他的字迹。

阳光透过窗棂，舞动的光尘在空旷的殿堂之中跳跃。

容厌静静站了一会儿，眸光也显得有些空旷清寂。

眨眼的片刻，他重新回到宫殿深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继续垂眸翻阅堆积如山的密函与奏折。

如往常一般，和空荡的阴森融为一体。

……

三次。

容厌终归是一个骄傲的人。

叶晚晚回到家中，静静地思索。

她对谁都在不识好歹。

他应该不会再对她有好脸色了。

仰面躺倒，晚晚闭上了眼睛，将整个世界排除在自己以外。

天地寂寂无声。

-

没几日，楚太后的意图便人尽皆知。

楚太后已经为楚行月挑好了门当户对的新妇，只差交换庚帖，亲事便算定下。

可楚行月不愿，非要一意孤行娶她。

楚太后已经被前朝扰地分身乏术，最终索性直接对楚行月下了禁令，关在他府中思过，择日定亲。

晚晚有时候很想对楚行月说。

算了吧。

她……不想成婚，甚至不想再要叶晚晚的一切。

她想回到江南，秉持师父的传承，按照师父的理念悬壶济世。

她还未开口，楚行月便仿佛预知一般，紧紧攥着她的手，打断道：“那么多年，你我一直在一起，我们分不开的……曦曦，你不能辜负师兄。”

晚晚沉默。

她开始思索那一年年的过往。

楚行月站起身，自从这次在上陵再见，他周身的气势更加外显，显得格外压迫。

他对她真挚地剖析。

“你要信我，按照计划，姑母本不会阻碍你我……只是少帝不自量力生事，姑母便想要将手伸到我的婚事上拉拢世家。”

他想了一会儿，嗓音微冷，“不要担心，我都会一一解决。”

叶晚晚只是低着头，神游不知道去了哪里。

日子一日日过去，眨眼间，就到了祭祀的节点。

北境开战，乞求天佑，这是举国的大事，也是全上陵的达官贵人都会参与的盛事。

叶家也携了家眷同往，自然不会落下尚未说亲的叶云瑟，以及与楚家行月公子关系匪浅的叶晚晚。

祭祀期间，皇帝太后等人都会前往城外的悬园寺，这几日都要斋戒，宿在寺中。待朝臣家眷入得寺中，最早上山的楚太后等人早已收拾完毕，前去与住持去到宝殿进过了香。

叶晚晚跟随在人潮之间，等着殿中出来一批人，再换一批进去。

人潮滚滚，檀香幽幽。

山风一吹，又吹落许多落叶，踩在脚下，细碎的声响伴随着人群中小声的交谈，也卷来了丝丝缕缕的琴音。

不符山间清净，是一曲破阵曲。

这琴声很好听。

晚晚眼眸微动，往琴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人多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无需她做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站着，去看那些朝臣的反应，便知那琴声的缘由。

有人面露奚落不屑，也有人面色满是维护的不忿，甚至有老将眼含热泪。

旁边瑟瑟也凝神听着，眸中哀婉又被鼓起士气一般坚渐渐韧起来。

晚晚看着被琴声动容的这么多人，微微出神。

容厌的琴艺，如今已经这样好。

……或者说，他的琴一直很好。

他几年前，无论何种境地，都已经能面无表情弹出最情深意切的意境。

没有人能通过这最能识人心性的琴音读懂真正的他。

那她呢，又怎么懂他。

叶晚晚眼眸澄净到空荡，安静地随着人群进到宝殿之中，进香结束，又随着众人三三两两回到各自的院落中。

楚行月派人过来给她送了东西，楚家对叶家的态度却暧昧不明。

叶晚晚敏感地察觉到，那些四面八方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不动声色地送叶云瑟回到叶家落脚的小院，塞到瑟瑟掌心一瓶能够稳妥装病的药，而后便以采药为名，直接独自前去后山。

叶云瑟张口还欲发问，可她比晚晚熟悉这些大家世族、表面君子，只一深思，便面露苦涩。

她对裴成蹊低过了头，但是不愿低一辈子，于是便走到了今日。

那么，晚晚呢？

叶云瑟忽然发觉，楚家是势大，可对不驯的女郎的手段，掩藏在殊荣之下的，往往更为细密磨人。

在那个划定的框子之内，若是情投意合、目标一致，便是光华满满、佳偶天成。

而逾出框子的，便会被慢慢消磨，直到契合。

晚晚甩开所有人，走上偏僻的山道，沿着杳无人烟的野径向上，从慢走，到快走，到提起裙角跑起来，一直往上，累极也不停，只顾往前奔跑，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她病后一直不好，体力也大不如前，呼吸越来越重，到最后终于迈不出脚，被迫在一处山石停下，席地坐下，屈膝扶着心口平稳着自己的心跳。

身体累极，累到眼前发黑、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却终于能少些思虑、少些心思。

终于能有些难得的清净。

晚晚紧紧咬着唇瓣，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

双眸被寒风吹得也发红，水光欲落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