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予白如此厚道,那她也不能太过奸猾,让原本可以水到渠成的买卖鸡飞蛋打。
是夜,陶以墨留护卫在府上吃饭。
不仅宴请护卫,还派人飞马传信张予白,想借书信将二人关系更推进一步。
既然想拉近关系,那么言语之间便不能那般客气,要该怎么热络怎么来,给张予白一种她与他之间并非只有金钱的往来,而是久别重逢的旧友一般。
旧友之间写信自然是极为亲热的,什么见信如面,什么心意我已知晓,什么我心如六郎之心,总之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唯恐张予白不明白她的一番热枕——天地良心,她真的很想和张家六郎做生意。
为了表达自己想要促成合作的诚意,陶以墨还在母亲的指点下亲自下厨做了点心让侍从给张予白送过去。
她行商多年,洞察人心与投其所好是她的拿手好戏。
对于张予白这种贵公子,金钱攻势行不通的,要把感情牌打得炉火纯青,这样才会让不沾凡尘不染烟火的世家公子低下高傲的头颅,在与她合作中把利益一让再让。
一成的分红对她来讲是天文数字,可对于张予白来讲,不过是四时八节的几件衣裳罢了,高兴之际便能随手拿来送人的东西。
说几句话漂亮话便能哄得张六郎让出利润,这种便宜事她很乐意做。
于是她将信写得真情实感,点心也做得用心至极。
各色的点心虽不如外面的店铺铺子卖的那般玲珑剔透,但胜在花样新奇,又用特质的瓷器盛在里面,摆出漂亮的花样来,让饶是冰山一样的人见了也觉得她对张予白分外上心。
陶以墨把书信与点心交给吃饱喝足的护卫们。
“又要辛苦你们走一趟了。”
陶以墨笑道。
护卫看到陶以墨用起价值高昂的洒金信纸信封与颇为精致的花梨木的食盒,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天可怜见,他们总算没有辜负素节对他们的嘱托。
“不辛苦,不辛苦。”
护卫小心翼翼接下书信与食盒,“为东家做事,是我们的荣幸。”
“东家放心,我们一定把信与点心亲手交到六郎手里。”
护卫保证道。
“有劳。”
陶以墨微颔首,目送护卫身影消失在街头。
张家六郎温润儒雅,若见到她的信与点心,必会极为感动。
挥金如土的贵公子若是被她感动了,那她的钱财不是滚滚而来?
陶以墨心情大好,对未来充满期待。
事实上,收到信与点心的张予白不仅仅是感动,更多的是眉心轻蹙,眼底慢慢浮起一丝惆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陶以墨对他如此用心,不过是因为有所求罢了。
张予白夹起一块点心,轻轻送入口中。
做点心的人显然并不擅长庖厨,连点心最基本的入口即化都不曾做到。
含在口中有一种不明显的颗粒感,那是面粉并未搅拌均匀造成的,极轻微地窝在他舌尖,仿佛在无声提示着什么。
让不会做点心的人去做点心,这本身便是一种勉强。
但,那又何妨?
见色起意与虚以为蛇,谁又比谁更高贵?
不过是别有用心的两个人的互相算计罢了。
张予白微垂眼,慢慢吃着护卫送来的点心。
贵族们讲究一个食不过三,但谦和有礼的世家公子并未遵循这样的贵族礼仪,他夹着点心,一口一口吃得极认真。
小小的食盒并不大,荷花状的瓷碟里装的点心也不多,拢共算下来不过六块罢了。
素节将六块不同花样的点心切成更小的小块,他夹起一块点心慢慢咀嚼着,忽而便有些好奇陶以墨做点心时的模样。
是手忙脚乱?
还是胸有成竹?
仔细想来应是两者都有。
她不懂庖厨,所以手忙脚乱。
她又笃定她虽不擅长但做得用心的点心必会被他所喜,所以她又是胸有成竹的。
或许她还会一边做,一边与身边的侍女说着话,说挣钱真的好难,为了一桩生意,竟还要勉强自己去做从未做过的事情。
她说这话时的口气应当是轻快的自嘲。
毕竟她是那样的豁达通透,纵然深陷泥潭,也能苦中作乐,让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她乐在其中。
睫毛在张予白眼睑下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因张予白畏光而被侍从们调得极暖的烛火在少年眼下染上若有若无的绯色。
最后一块点心被少年送入口中,少年手中的象牙筷随之被搁下。
喉结滚动下,点心被咽下,少年微敛着的眼睑抬起,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素节。
“我想见她。”
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到刚刚出口便消散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素节嘴角微抽。
——冷清的人突然的动心委实要命。
“六郎,您大可不必。”
素节抬手指了指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长叹一声说道,“此时已是子夜时分,陶东家早已休息,您纵是赶到陶府,只怕也见不到她。”
少年微颔首,“我知道。”
他抬眉,透过稀疏星光看向阳武县的方向。
这是一个他往日不曾留心的地方,他不知这里有着怎样的风土人情,也不知小小的县城是否庙小妖风大,只因远离京都的纷扰,所以他才会避事在此,一面养病,一面避免自己陷入权力的争斗之中。
但现在,他对这个地方突然生出几分好奇。
——怎样的县城,才会养出陶以墨那般鲜活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