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撞见张予白面上一片茫然,想继续开导他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
——让这样一个生性淡泊的人如陶东家一样去表达喜欢,的确是强人所难。
素节常常叹气,“罢了。”
“咱们先去吃饭,待吃完饭,再跟陶东家赔不是。”
他这点很好,没有随六郎的瞎,看得出来六郎并非真心错付,陶东家是对六郎有意的。
既然有意,那一时的不欢而散便也好办,先投其所好哄着陶东家,再趁她高兴之际好好地赔不是,将倾慕之情认真说清楚,这桩姻缘也就能成了。
这些都好办,唯一不好办的是六郎的态度。
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着实让人退避三舍,难生亲近之心。
左思右想,素节便又嘱咐几句,“六郎,与陶东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您千万别再跟刚才一样了。”
那是对待喜欢之人的态度?
说是恨不得立即逃离都不为过。
只可惜,素节的一番交代与筹算,再一次在陶以墨面前折戟。
“多谢六郎的好意,我们东家不饿。”
春桃面上的笑淡淡的,拒绝的理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我们东家说,她气饱了,用不着吃晚饭了。”
“......”
好的,这叫一次主动换来余生回避。
这怎么能行?
好不容易将人盼来了,不是为了不欢而散的。
“六郎,您要不先跟陶东家陪个不是?”
素节长长叹气。
欲擒故纵,愿者上钩。
但六郎喜欢,那便要先低头。
感情一事,先动心之心注定是输家。
可惜被他苦口婆心劝着的张予白,此时蹙眉看着陶以墨歇下的院子,神色若有所思。
“.......六郎?六郎!”
素节抬手扶额。
他一脸唤了好几声,那人才慢慢收回视线,声音极淡应了一声,“何事?”t
“......”
还何事呢?人家陶东家都生气了!
素节道:“六郎,我的意思是您要不要——”
“不需要。”
但他重复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张予白淡声打断,“陶东家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素节深感心累,“六郎,接人待物与心生欢喜并不相通。”
翻译成大白话,是如果您是合作伙伴,那陶东家肯定不会轻易生气,待您如沐春风。
可现在不是,您俩是心之所动行不由己的状态,陶东家怎么可能还拿之前的态度对待您?
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不可混为一谈。
可必是的张予白,却想将二者混在一起。
又或者说,读了太多圣贤书的男人对感情一窍不通,而圣贤书教他投之木瓜,报以琼瑶,只要自己诚心待陶以墨,必然能换来陶以墨的真心相待。
——另一种形式的道法自然。
“如何不相通?”
张予白道:“生意与感情,本质上是殊途同归。”
素节听不懂。
又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懂,不相信这位自己自幼追随极为聪慧也极为通透的主人竟自迷如此。
“六郎?”
素节皱眉。
张予白的声音依旧平静:“将账目与房契田契取来。”
在感情的事情上张予白从来不听劝,素节苦劝无用,只好取来账目与房契田契。
厚厚的一摞堆满了张予白的案几,而世家的百年积累也让他们忙了几个昼夜,才将所有的产业理清,然后张予白带着这些产业,叩响了陶以墨的房门。
“我有一事,想与东家商议。”
张予白道。
对面人的脸色算不得好,在经历不欢而散后又被人晾了好几日,再怎样好的脾气此时也不好了。
故而陶以墨将人迎进来,着人奉了茶,话里却带着刺,“六郎这话便是折煞我了。”
“我不过是阳武县的一个小小女商,哪有那么大的能耐与六郎议事?”
还在生前几日的气。
又或者说,旧气加新气,让这位女商更为气闷。
张予白轻轻笑了起来,“东家虽为商贾,却才思敏捷,胸有丘壑,我与东家结识,不过是我仪仗家世高攀了东家罢了。”
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生闷气的人这才掀了下眼皮,神色有所微动。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
竟让这位目下无尘的人如此自贬?
心中疑惑间,骄傲的贵公子再次开了口,“东家既有鸿鹄之志,又岂甘心在阳武县郁郁终生?”
陶以墨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抬头瞧张予白,男人笑容浅浅,温柔注视着她,仿佛正在等待她的反应。
而她的反应似乎正和他意,于是他眼底笑意更浓,颇有神爱世人的悲悯。
陶以墨便别开了眼。
——实不相瞒,她不喜欢张予白这种不自觉流露的俯视感。
他的修养很好,掩饰的也很好,给人的印象是矜贵优雅的贵公子,不染人间的烟与火。
可那种生来便凌驾在众生之上的优越感,众星捧月长大的尊贵,让他在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
尽管这种高高在上并无恶意,甚至还带着身居高位对底层人的怜悯,可她依旧不喜欢。
受二十一世纪教育长大的她受的是马列教育,毛概理论,信奉的是人人平等,历史是由人民书就,而非将相王侯。
所以她不喜欢张予白身上的俯视感。
“鸿鹄之志如何?偏居一隅郁郁而终又如何?”
陶以墨拿话刺张予白,“我没有六郎那么好命,有那么多的路供我来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