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39)
唇角尖利的獠牙,手里金扇锋利的边缘,还有身上带着的浓重到近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一不在证明这一点。
于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
半年前,猗窝座闯进了万世极乐教,打断了童磨和恋雪之间的战斗,并当着他的面将恋雪带走。
所以现在它出现在了猗窝座的领地也并不是多奇怪的事不是吗。
恋雪不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种无意义的忖度上,重要的是她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收紧了握着那截断刀的手,挺身猛然站起,朝着童磨所在的方向主动冲了过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童磨的对手,过去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
但如果她不反抗的话,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实在不言自明。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童磨的手上。
所有的恩怨都盘踞在她与猗窝座之间,哪里轮得到童磨一个外人来搀和?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沉,沉到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灌了铅。
呼吸积压着干瘪的肺部,正在恢复中的身体在持续而强烈的冲击下如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孤舟。
太糟糕了,这样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新年即将来临的冬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燃烧。
无法战胜,无法逃脱,而她现在比那个时候更想要活下去。
她似乎也的确比半年前更有可能活下去。
因为猗窝座。
是的,哪怕她自己也不想承认这件事,可她自己也很清楚,猗窝座不会任由她被童磨杀死。
如果她能拖延到猗窝座回来,她就能活下去。
多可笑啊。
她的一线生机,居然就系在她拼命想要杀死的仇人身上。
身体仿佛在燃烧,心跳快到让人几乎无法承受。
那是种近乎伐骨洗髓般的痛苦,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仿佛在呼吸中淬炼,像是生要将人碾成粉末一样。
太痛了。
哪怕她已经习惯了战斗,习惯了与痛苦为伍,在这样的痛苦面前,她依然难以承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濒临极限,连意识都在濒临溃散的边缘——
或者说,从某一刻开始,意识仿佛已经彻底脱离了身体,她就像是成了这场战局的旁观者,而战斗当中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种十分怪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能看到空气的流动,能看到那只上弦鬼的身体里每一寸肌肉的流动,于是理所当然地,她也能精准地预判那只上弦鬼的每一个动作。
她能清晰地看到战局当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但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此刻的她并没有更多的余裕去分辨这到底是什么,也没有精力分神去想这究竟是好是坏。
她甚至没有余力去想,自己接下来还可以做些什么。
只是在这样混沌又清醒的怪异状态之下,勉力支撑着,直到熟悉的气息再次闯入她与童磨的战局中间。
猗窝座,到底还是在一切结束之前回来了。
猗窝座的身影出现时,童磨便知道自己讨不来更多的便宜,自然也不会选择在这里逗留。
于是在被新涌起的云层遮蔽的晦暗房门口,在这个被夜色笼罩着的小小世界里,终于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院子里的萤火虫缓缓升起,照亮了少年模样的上弦鬼的身形。
猗窝座站在院子里,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眼前持刀的少女。
时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们相遇的雪夜,一切好像都退回到了原点。
少女弓着身子,用力的喘着气,手中的半截刀刃泛着森寒的光。
单薄的衣衫遮不住她的脖颈,于是猗窝座仿佛看到了有什么图腾一样的纹样在她颈间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那是雪花的图案。
是……他第一次送给恋雪的那枚发饰的图案。
猗窝座想起,那是他刚刚到素流道场后第一年的夏天,彼时恋雪的身体尚且不算太好,能起来的时间很是有限。
有几日外面热闹,恋雪便问他那是怎么回事。
他回答,是外面在筹备夏日的祭典。
他们都很清楚,那时恋雪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着她去参加一场祭典,她也从来都不曾亲眼见过祭典。
但她没有露出更落寞的神情,反而是回身在自己的小匣子里拿出了许多攒下来的银钱。
她将钱递给了少年时的他,对他说:
“狛治先生替我去看看吧。”
“我听说祭典上会有很美丽的首饰售卖,如果可以,我希望狛治先生能为我选一枚漂亮的发簪。”
那时他从未曾为女孩子选过礼物,可在祭典的摊位上,他在看到那枚雪花发簪时的第一眼,便觉得她戴这个一定会很好看。
据说打造那枚发饰的是很有名的工匠,发饰使用的料子也属上乘。
那枚发饰很贵,恋雪给他的钱其实并不很够。
于是他自己贴补了大半,才将那枚发簪买了下来。
他像献宝一样地将发簪捧到了少女的面前,而她也露出了他想看到的笑容。
她说:
“我很欢喜,因为这是狛治先生送我的第一样礼物。”
她大抵的确很喜欢那枚发簪,在猗窝座的印象里,她总是会戴着。
后来她的身体好了许多,也能自己去参加祭典了。
他记得那年她穿了一件桃红的浴衣,梳好发髻之后,特意让他帮她把发饰簪入发间。
花火在夏夜铺满天,满天的星河都在她的发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