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寝昼(90)
别院在京畿地区,自然是归属于京兆尹管辖, 又是昭王的别院,皇帝所赐, 自然更是着紧, 所以并不奇怪。
人命关天, 冷汗从崔幼澜的手心沁出来,周从嘉却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并不炙热, 只是却是暖和干燥的,稍稍将崔幼澜焦躁的内心抚平了些许。
“不必计较房屋财物, 让他们先救人要紧。”周从嘉此刻眉心亦是紧紧蹙起,沉声吩咐道, “大夫也要准备好,人一救出来便赶紧让大夫去治,用药用钱的事不必再来回本王。”
随从得了他的话,立刻转身就走,这时又有人上前道:“殿下,是不是要启程去别院了?”
崔幼澜自然也是如此作想,她正要叫人去收拾东西,却见周从嘉摇了摇头:“不急。”
崔幼澜张嘴便要问,周从嘉却抬手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唇,崔幼澜会意,立刻止住了声音。
两人又回房去。
才耽误了这么一阵,酒菜却已经冷了下来,崔幼澜和周从嘉也没心思再喝酒吃菜,只是仍旧坐在方才的地方,兀自看着满桌的杯盘酒盏。
此时静下来,崔幼澜几乎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多时后,果然听见周从嘉说道:“等夜再深一些,我们便悄悄往别院去。”
虽然崔幼澜心里早有些预料,但听周从嘉口中说出来的话,她还是一惊:“为何?方才殿下不是说不急吗?”
“这几日即便天干物燥,可别院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火的,”周从嘉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怕此事有蹊跷,只是不能肯定。”
纵使不能肯定,也能作准八九分,不然周从嘉便不会说出来。
崔幼澜倒吸一口冷气:“殿下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从嘉没有说话。
他向来对待崔幼澜坦诚,可若是他不想说的事,便很难从他口中挖出来。
崔幼澜也明白就算逼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尴尬,崔幼澜便伸手去拿酒壶,往自己面前斟了一杯冷酒,正要去给周从嘉倒时,却听周从嘉说道:“我们暂且没事,只怕……徐述寒危险了。”
“哐当”一声,崔幼澜手中的酒壶滑落,砸倒了周从嘉面前的酒盏。
周从嘉扶住她的手,继续说道:“若此番失火不是意外,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二人并不在别院里面,也很快会找到这里来,我们要在他们找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们?”崔幼澜怔怔地望着周从嘉,“可回别院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素来机密,可此刻却与脑子裹了浆糊一般,黏黏糊糊的纠缠在一起,使得她无法再去思考任何事,也再问不出什么要紧的话。
周从嘉并没有与她详细解释清楚的意思,只是说:“别院失火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的盛都,传到宫里,圣上也会派人前来,并不会耽误很久,我们从这里离开,让他们先找不到我们,等圣上的人到了别院,我们就没事了。”
崔幼澜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又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木然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似是想在离开前带上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然而等许久后才记起这并不是在自己的寝房中,也不好大张旗鼓起来打草惊蛇。
她又看了一眼周从嘉。
周从嘉也起身,走到她身边,道:“其他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
崔幼澜点了一下头,但是她的头便就此垂着,没有再抬起来。
“他为什么……”周从嘉听见崔幼澜的抽泣声,但她的声音并不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从嘉的心就如同一根没有绞紧的弦,随意一拨便嘲哳难听,晃晃悠悠的,他又靠近崔幼澜一步,下意识向她伸出手,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并不是将她搂住,只是将手轻轻搭放在了她的肩头。
他道:“此事眼下尚未分明,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崔幼澜许久都没有再作声,当然她也没有哭泣很长时间,等她终于拭干了眼泪,再次看向周从嘉时,却说道:“好,若是无事那最好,我什么都不问,但如果真的是你预料中的那般,那么还请殿下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情告诉我。”
周从嘉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垂下了眼帘,算是同意了。
***
夜间行路,又兼要对行踪稍加遮掩,自然是多有不便,行至途中,竟又飘起雪来。
明明已经开了春,这春雪落得真不是时候。
崔幼澜在马车中坐得憋闷,心思又重,一时间落雪又放慢了脚步,便轻轻叹了一声。
马车内燃着熏香,温暖宜人,周从嘉往她膝头盖了一张灰鼠皮的毯子,低声安慰道:“没事的。”
只是说完这句话,他自己的心也直直地往下沉去,仿佛是在虚空当中,浑身上下竟没有一点重量一般。
别院里还有着许多仆役奴婢,他明白她的忧心忡忡,可在这担忧之中,是否有许多是为了那个人的?
他无从得知,也不可能去问询。
若是无事发生,就这样自欺欺人到老,该有多好。
周从嘉掩在广袖下的手苍白冰冷,不知不觉中微微攥紧了一些,这才泛出点淡红色来。
神思恍惚之际,却又听外面说道:“殿下,前面的雪更大了,是否要先找个地方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