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食方(195)
柴氏的孩子年纪还小, 在春日里, 不是被风吹了,就是玩过头湿了衣裳, 风寒反反复复,实在不便出门。
同样一病缠绵到立夏的,还有崔明端。这一回,绪安也跟了过来的,同来的还有绪宁。
今日兄弟俩是同坐一辆车,就在崔大人前面。绪安是坐不住的性子,时不时扭头要掀开帘子去看,山路拐了个大弯,要不是绪宁拉着,这小团子得滚出去。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坐一会儿?”
“我和崔兄坐马车,都是他抱着我的,兄长你又不抱我,滚走了也是我该。”
“抱!”
绪宁咬着牙。绪安要是滚走了,他该招爹爹一顿打。
小计得逞,绪安便安然躺在兄长怀里,小小年纪也学大人蹙眉,“兄长,你说,我崔兄怎么不见好啊?都咳了一月了……”
“我若是你崔兄,白日到陵安府上值,处理大小事宜就够忙的,还要入宫给殿下授课,再带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出宫,便是没病也病了。”
“哼……兄长,你也就会编排我了。”
小团子不安分伸展了一下腿脚,若有所思道,“我在殿下的宫里,听人说,崔兄这是相思病。”
“噗……”
绪宁赶忙去捂他的嘴,板起脸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郡主面前……不对,在崔大人面前,万万不可提及。”
“本公子自然晓得,兄长是笨蛋。”
说罢,绪安还晃着脖子挂着的彩绳网兜蛋。
今日是立夏,有斗蛋的习俗。
往年,他都出门同旁人玩,不管赢没赢,他都不开怀。无他,全因他同萧鸣笙提及过,旁人都有母亲,独他没有。
要么说网兜是母亲亲手编的,要么说蛋是母亲煮的。哼,烦着呢,他还是来梅花坞,把煮好的蛋分一个给郡主。
等马车停下,萧鸣笙已站在门口迎了好一会儿,绪安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郡主,我来给你请安了。”
柴氏本是先一步下车,也跟着笑道:“小公子伶俐,倒让妾身成了不懂规矩的人。”
“哪呀,今日柴姐姐怎么过来了?”
萧鸣笙扶着她的手,示意她往屋里坐。
荀二郎带着兄妹俩人下车,便看到一个滚圆的团子抱住了荣安郡主的衣裳,还在可怜巴巴讨赏,“郡主,今儿是立夏,书里说,青蛙在田间叫得欢,连蚯蚓都要出来掘土了,本公子自然是要过来散散心的,也给郡主作伴。”
“听听,方才夫人说小公子伶俐,可真是未卜先知了。这样伶俐的口舌,来日不去御史台真是可惜了。”
“依本公子看,也未必要拘泥于御史台。像我崔兄的爹爹,翰林院待得,太常寺待得,连大将军也当得。”
一说崔三爷,众人自然是将目光放在来得最晚的人身上。
不过是一月未见,往日潇洒的儿郎,经了几场风寒,像是常青树被春雷击中,急速衰败下去。
“臣,给郡主请安……咳咳……”
一如往昔平稳的声调,只是嗓子久咳,哑了许多。
明明束发的玉冠还在,身上还是绣着青松的锦衣,然而,崔家六郎罕见露出颓然之色。
饶是萧鸣笙已然劝诫自己,不过是一时阵痛,忍一忍,便过去了。谁来品一品萧家六年的血泪呢?
但见人憔悴至此,也于心不忍,好在众人看着,她也稳着声调,“大人客气了,里面请。”
绪安犹未察觉,一个劲招呼大家入内,“郡主,我们来斗蛋。我给你挑的是锅里最大的,你一定可以赢了,做蛋王。”
所谓斗蛋,就是比比谁的蛋壳最硬。每人拿一个水煮蛋,尖者为头,圆处为尾,蛋头撞蛋头,蛋尾击蛋尾,一个一个斗过去,斗破了壳的,认输[1]。
绪安不愧是有备而来,当即便赢过了荀二郎,柴氏很是捧场给鼓了掌,萧鸣笙也跟着赞了句,再看小团子大杀四方,忽而才发现堂屋里少了个人。
崔大人,没进屋来。
她也拿着蛋跟绪安比了一番,果不其然,也败了。
众人在屋里笑成一片,就等着绪安和荀家兄妹一决高下。
萧鸣笙寻了个空出来,在庭院一扫,便看到了坐在木凳上咳嗽的崔大人。
声音闷沉,是久咳之症。
他仿佛是惯了,只是昂首去看枝头凋零的照殿红。
与桃李相比,照殿红的花期,已然是长久的,可惜还是受不住春雨的反复揉搓。
“院子风大……”
萧鸣笙离他尚有三四丈远,声调也不高,可那缕幽微的药香,常常入梦。
“无妨,”崔明端利落起身告罪,“是臣贪看春色。再过些日子,怕是再无缘见到,失礼了。”
若非伴着咳嗽,与他眉眼间的落寞,此时此刻,他仍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萧鸣笙也垂眸叹了声,转身朝灶房走去。
崔明端拱手送她,脚步下意识挪了半步,却在一声声咳嗽里停了。这病着实扰人,原也不该来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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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鸣笙到了灶房,才敢抬手擦了眼角的泪。
两家原也没交集。
崔大人何须这样潦倒自苦?
外头咳嗽声,一声比一声低,像是被人刻意压制住。
她取了琉璃罐,才从里头舀出一个金桔,柴氏便进门了,“今日来,可不敢劳烦郡主动手操持饭食。前些日子,天总是阴阴的,雨也不停。我贪嘴,将去年的青梅酒给吃完了。要不是荀二郎拦着,我是要抱着坛子来与郡主同饮的。”
“那我还得多谢郎君了。亏得他拦着,否则,放着美酒不喝,岂不是辜负了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