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194)
鸟儿出了樊笼,漱玉又自由了,她想当教师。少城两所高小,一所在城内,离家近,而且这学校的校长听到消息后立即上门来延聘。
但她不愿意,城内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大一些的樊笼。她宁肯天天走几里路到郊外去,便到了一碗水小学。
她的缝纫机也很快派上了用场。工商会倡议居民向部队捐送寒衣,人们送的多是家中现有的衣裳,但温家却没有现成衣裳可送,弟弟还小,父亲的又不适合给军人穿。
漱玉送交的可是亲手制作的新衣!为了赶时间她彻夜踩机器,每做完一件她都要拿着在脸上贴一会,口里还哼着歌儿,心中温暖无比。
这天赶场,漱玉带学生在北门外的码头宣传抗日,唱抗日歌曲、演活报剧,并进行募捐。
客船靠码头了,下船的旅客有的便驻足观看,然后纷纷解囊;囊中羞涩者便要站得远些,或低头匆匆而过。
旅客中有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脸颊消瘦,须发蓬乱,穿一套粗呢中山服。他饶有兴趣地看师生的表演,等中途募捐时,他方显出了窘态。
小学生偏不识趣,因他们看得出他虽然风尘仆仆,衣着不拘,却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故站在他面前不走,一再说:“先生,前方战士正在流血,请捐钱吧,买飞机大炮支援前方呀!先生,请多少捐一点吧!”
跟着漱玉也走过来了,看着他,眼神带有催促和嘲讽的意味。
这男子只得连声说:“啊,同学们,真对不起,我的钱旅途中用完了,后补吧!”
学生中不知谁说了句:“哼,真狡猾!”
这时候围观者中有人忙凑向漱玉耳边说道:“这是东工的游校长!”
声音很轻,但无论漱玉还是游慎敏,两人的脸都红了。
漱玉连忙说:“哦,游校长好!你从渝州来呀?刚才失敬了!”
游慎敏也赶快说:“温老师,同学们,你们宣传抗战,辛苦了,谢谢你们!今天真不好意思,我明天一定到学校捐款!”
温漱玉本要说游校长,你忙,不用了吧,你对抗日的贡献已经很多很多了!可是话在舌尖下没有说出来,她脸儿红红的,已经愣住了。
她此时心里一方面想的是,好年轻的东工校长,不简单哪!另一方面又想,他怎么会认识我,叫我温老师呀?
幸而吴子牛在旁边,吴子牛要比别的学生大两岁,而且懂事、心细,他赶快代替老师说:“欢迎欢迎,欢迎游校长到我们学校来!”
说毕还领头鼓掌,使他所爱的温老师避免了尴尬。
要说游慎敏,他真的不简单。
他是留美的化工博士,回国之初在直隶工专任教,还兼任一家大型皮革公司的总工程师。
后来直隶工专的校长迁升,举荐由他接任。此时军阀内战正打得热闹,学校不仅经费无着,还处于被撤销的险境。
但他对学校的建设发展依旧指挥若定,使学校不仅化解了撤销的危机,还升格为直隶工学院。因此他深受南京教育部的青睐,特聘他兼职筹建东南工业专科学校。
值战争暴发,天津沦陷,游慎敏也就只能置天津的工学院及自己家眷于不顾了,而尽全力扶养东工这株幼苗。
少城地方简陋,离战线又不远,东工在此办学只是权宜之计,长远的目标还在渝州。
但南京政府迁往渝州,随同迁去的机构不计其数,东工也要立足渝州面临重重困难,游慎敏免不了要将主要精力花在去渝州寻觅校址和争取经费上。
在坡陡路窄的山城,他日日奔波考察游说,常弄到费用枯竭而后已。他这回同样在渝州已用干了经费,仅余回家的船钱而已,所以当学生募捐时才有那难堪的一幕。
漱玉放学回家后倚着后花园临江的石栏,都还在想游校长怎么会认识自己?
她又想起听樊星她们讲过的关于游校长的许多笑话:他无时无处不在想问题,思有所得,便会对着路边的电线杆说起话来。
他走在雨中,想不到自己带着雨伞,有人提醒才会打开。
他乘火车旅行,被寒风吹感冒了,夫人说你对面坐的是不是学生?你应该跟他们换座位呀!他说我对面是空位子,我跟谁换?
想着这些漱玉笑了,自语说:“哎,我老想他做啥呀!”就丢开了。
她甚至都忘了游校长说的他明天会来。
游慎敏走进一碗水小学,听见了从校园一角传来的风琴声和歌声,唱的是:
大河涨水小河流,青山杨柳叶呀。我在河中放木头,怀抱花儿香呀……
他循声走了几步,见校园很小,只得又转身出了校门。
他心里有些烦躁,不愿在此多耽搁,还有多久下课呢?
背后歌还在唱:人人说我木头小,青山杨柳叶呀。小小木头修高楼,怀抱花儿香呀。
歌词简单有味,曲调也简单有味。游慎敏似回到童年去了,这真是多少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呢,情绪舒缓了一些。
这时歌声停了,当他回头看时,漱玉正向他跑来。
漱玉早看见游校长来了,她颇犯难,想让学生停下,又觉得还是该把这支歌唱完。歌一唱完她就跑了出来。
游慎敏笑道:“温老师,你下课了?”
“还没有……游校长,你是稀客呀!”
“温老师,我是来补交捐款的。”
游慎敏掏出张五元的票子。
漱玉不接,微笑着说:“游校长,请你进我们教室里去。”
游慎敏犹豫一下,就跟她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