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05)

作者: 让之 阅读记录

虎子说:“啥子叫兵荒马乱的?又没有打仗。”

杜成不理会儿子的纠正,继续道:“我看,就由你带芊芊,到渝州去吧!”

杜江氏刚揩干净的脸又变成水乡泽国了,跟听见儿女丢失的消息区别不大。

杜成盯她一眼,她便压着喉咙说:“啊呀,芊芊才十三岁,现在几岁的娃娃没人要,拿来压柴火。十几岁的男娃娃也没人要,十几岁的女孩儿,好卖得很!出去就要、要遭人抢!”

虎子眉毛竖起道:“娘!”

杜江氏不理继续说:“虎子也还是娃娃,他把芊芊保护得了哇?”

她所谓几岁的娃儿拿来压柴火,是说灾民卖柴火,柴草一斤几文钱,为了增重的同时,家里少张嘴吃饭,将幼儿包在柴草堆里压秤。

虎子对爹的话,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听了娘这样说,遭受刺激,低声吼道:“娘,我十七岁了,还是娃娃?我带芊芊走,背把刀在身上,哪个敢来抢,我浑身戳他一百个窟窿!”

杜芊嚼了几口饼子咽下去,就已经清醒过来了,偎在娘怀里听着。

她开了口,声音细如丝弦,又清晰如丝弦:“要得,爹,娘,你们在一堆。我跟哥哥先走,那边……有吃的,哥哥再来接你们。”

听见她的声音,爹、虎子点头自不消说,连杜江氏愁苦的脸上,都暂时放了晴。

杜成夫妇捱到夜深,便扛着些物件,出了后门。他们穿出小巷,通过破城墙,走进干焦的苞谷地,绊得苞谷叶悉悉刷刷响。未免瞻前顾后,心慌意促,仍一直往前。

到了干涸的河床,杜成找个背风处,三块大鹅卵石垒个灶,搁上铁锅,将口袋里的一点面粉倒进锅里。杜江氏已搂来一堆柴禾,塞进点燃,须臾做好了小半铁锅炒面。

需要待其稍凉,又怕风吹,两个身体罩在上面,耳鬓厮磨着。

然后又细心将炒面装入口袋。铁锅里一点点没铲干净的,杜成用手抹了一遍,抹拢很小一撮,用掌侧拨进另一只手心里,去喂女人。

女人把嘴扭开,扭不过男人,伸舌头干净舔了。女人转背,不知揩眼泪还是眼里的沙子。

男人赶快又往月光下铁锅微微泛白的处所,用掌侧刮了几下,放在口边舔一下,又舔一下。

虎子长到了十七岁,并未独自出过远门。杜成将去渝州的路线,及途中要注意的,对虎子说了两遍。

他有时瞅女儿一眼,晓得虎子除了力气,记性、悟性各方面都比芊芊差得远,他这实际上是在对芊芊说呢!面对虎子,因为这是当哥哥的责任。

古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写的战争,灾年情景也一样。

凌晨既无鸡叫,也无人打更。杜成夫妇眼睁睁对面坐着,抚摸着朦胧入睡的一对儿女,看见东方发白了,忙将二人推醒。将一个小包袱,给虎子背着,在他手上塞两只缺碗。

虎子又将一把锋利砍刀用布裹了掩在怀里。杜芊两手空空,屋里打个转,手上多个东西,一看是爹塞来的打狗棍。

娘向灶前抓把柴灰,用来搓几下手,然后将手在杜芊脸上抹几下。

虎子发懵:“娘,你做啥呀!”

杜芊晓得娘的用意,没有动,还把脸微微仰着。说没有动,她身体太弱了,偏来晃去的。娘用双肘把她细瘦的肩膀夹着,继续在下巴、颈子上抹,就像长了络腮胡子。

晨光中,虎子和杜芊沿着河走。干河蛇行,景物迷濛,一颗亮星望之在前,忽又在后。河干断很久还有水气,呼吸很清爽。

走下河床,到处包包坑坑,水流过的河底怎么会有包包坑坑?亮了才看见河床到处是被人掘出的洞眼,却是干死在河里的鱼,剩下骨架,人将鱼骨头掘出来敲碎磨粉吃。

河床连一点儿鱼腥味也没有了,腥味儿还是生的气息,还算生的暗示,现在只有冷酷坚硬无臭的灰色,坦坦荡荡,莽莽苍苍,无远弗届。

抬头天空在变蓝。等到骄阳腾空,又将这干河滩再烤一遍,烤得天空弯曲,景物氤氲,河滩变形,这是水气在逞能,它们再干都有。

四只光脚掌,为了避开别的逃难者,才沿着河床走。

河床几十年才干断一回,与天空打一回照面。像一条开阔的路,要有千军万马在上面驰骋才好呢!

曾有千万人在上面掘鱼骨头。

干河床被这两对脚印,踩得痒酥酥的,尤其那小的一对,轻飘飘的,就像小虫,就像风,不禁歪牙咧嘴,耸肩搓腋,崩开一些裂缝,吐出白色很淡的水气。

兄妹为了赶路,出门就咽了几口炒面,这时口渴起来了,杜芊凑着裂缝,张嘴去吞咽水气。虎子想这哪能解渴呀,四处寻找水洼。

杜芊说咦,你来闻这里有什么气味?虎子伸鼻子去闻缝隙,说什么气味呀?意思根本没有气味。他当了两个月抬尸队员鼻子不灵了。

杜芊说你摸看?我怕摸。虎子伸手进去,竟抓出来一只干硬的大螃蠏!再伸手又是一只,一连抓出了好几只!

虎子嚼了两个干螃蠏,芊芊一个。

另外一人还吃了一把炒面,芊芊的一把,只有哥哥的三分之一。

杜芊收拾剩下的螃蠏,说哥哥,我来拿吧。虎子一言不发将她手上的拿过去,装进包裹里。

知妹妹莫如虎子,怕她给了别人自己没吃的。

杜芊撇了撇嘴角。兄妹吃过干螃蠏有了脚劲,走得快一些了。

次日他俩在坡路上走。坡上大片大片干死的高粱、玉米挺立,像许许多多干瘪的木乃依。

上一篇: 婚后甜心 下一篇: 将军且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