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折竹碎玉(113)

少年却因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怔了许久,最后眼圈都红了,纤长的眼睫一颤,随即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实在是我见犹怜。

萧窈见他有难言之隐,便没逼问,只吩咐船夫靠岸。

她起初并没打算将少年带回别院,见他这样可怜,原想给些金银令他自行离开。却不料少年才站起身,踉跄半步又晕了过去,若非翠微眼疾手快上前扶了,险些一头栽在她身上。

无奈之下,只得将人带回来。

事情传到阳羡长公主那里。她听闻萧窈带人回来,大为好奇,第二日一早来看过,随后令人去查来龙去脉。

这样容色姣好的少年,绝非寻常人家会有。加之萧斐在阳羡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想要查个身世并不难。

当日就有了结果。

“那少年叫做亭云。卢椿好男风,有人欲求他帮忙办事,投其所好,重金买来亭云送他。”萧斐并未遮遮掩掩,将查到的事情悉数同萧窈讲了,不疾不徐道,“卢椿虽行事荒诞,但卢樵总要给我几分薄面,不至于为了个庶弟翻脸。你若喜欢,只管将人留下。”

萧窈倒不曾脸红羞涩,只下意识道:“我留他做什么……”

“怀璧其罪。这样的样貌,若无权势依附,便是给他再多银钱也无法立足。”萧斐一针见血指出,又随口道,“你留他在身边,当个研墨奉茶的仆役就是,哪里值得为难?”

萧窈迟疑不定,索性叫人去问亭云的想法。

亭云高热未退,强撑着病体来拜见她,说是甘愿留在公主身侧,为一粗使仆役。

他犹在病中,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伏地的身躯摇摇欲坠。萧窈看得咋舌,便先应了下来,又叫人扶他回去歇息。

这两日,萧窈依旧吃喝玩乐。

而今听翠微提及,才想起问道:“他的病好了?”

翠微道:“高热已去,只是听医师的意思,他身体底子本就不佳,还是须得好好养上月余才行。”

想了想他羸弱的身形,萧窈对此并不意外,只道:“既如此,叫他养着就是,不必拘礼来我这里拜见。”

翠微应了声“是”。

萧窈慢慢喝完了这碗醒酒汤,残存的醉意彻底褪去,对这不知何处传来的琴声感到好奇,起身出门。

无论谢昭还是崔循的琴技,放眼江左,都算得上最顶尖的。

萧窈往日听多了他二人的琴,按理说不会再有什么能令她惊艳赞叹,但如今这段琴音中所蕴着的怅然哀婉,却是两人所弹奏的琴音中不会有的。

她趿着绣履,慢悠悠穿行于花木间,循声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外。

小院在园子西南角,并不起眼,毗邻园中仆役们的居所。才踏过门槛,便能看见院中抚琴的白衣少年。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墨发白衣,收拾得干净整齐。

通身无半点装饰,却依旧动人。

萧窈的目光在亭云眉心那点红痣稍作停留,后知后觉想起从长公主那里得知的他的来历。

如他这样被刻意教养出来的少年,本就是准备送给达官贵族的“礼物”,总要学些琴棋书画,附庸风雅。

见她来,琴声戛然而止。

亭云起身行礼:“小人闲暇无事,见房中留有一张旧琴,故而以此打发时间。惊扰公主,实是罪该万死……”

石桌上那张琴并不起眼,是极为便宜那种,与萧窈平日所见的那些名琴无法相提并论。

她看向亭云,瞥见他单薄衣物下凸起的肩胛骨,叹道:“起来吧,不必如此谨小慎微……你的琴弹得很好。”

亭云飞快看了一眼,发现她说完这句,便打算离开。

他虽出身卑贱,但因着这张脸,却也见过不少显贵。

近的譬如那位卢大人,看起来还算是个仪表堂堂的文雅之士,听了他的琴后,引经据典夸赞一番,但目光中的垂涎之意只令他感到恶心。

萧窈的视线却并不会令他有任何不适。她眼眸清亮,犹如山间一泓清泉,不掺任何污浊。

她会对他的相貌感到惊艳,就如同看到一朵开得极好的花,心生喜欢是人之常情。

但也仅限于此。

亭云能觉察到,她对自己并无别的用意。他本该为此松口气的,可见萧窈就这么离开,却又隐隐不安。

若公主不肯留他在身侧,又或是要将他送还给卢椿,该如何?

这种本能的不安与恐惧驱使他追上萧窈,谨慎地拿捏着分寸,试着讨好她。

萧窈本就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子。

不单单是待青禾、翠微,便是身边旁的仆役,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线,也总是温和而宽厚,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

她听着亭云小心翼翼的哀求,见他因赋闲而不安,想了想,便叫翠微将一些不起眼的杂活交给他来做。

亭云被人悉心调|教,除却琴棋书画这样风雅的事情,学得更多的其实是如何审时度势,如何赢得贵人们的欢心。

他曾对此深恶痛绝,并没想到,自己会有真心想要讨好谁的时候。

公主于震泽湖救了他的命,他真心实意地想要留在她身侧,受她庇护。

铺纸研墨也好,侍奉枕席也好。

萧窈倒没想那么多。

如长公主所言,她只当自己身边多了个仆役,做着些无关痛痒的闲差,偶尔看上一眼也算赏心悦目。

而今耗费心神,令她犹豫不决的是,究竟应当何时回建邺?

长公主安排的行程能排到下月,重光帝遣人送赏赐过来时,说的也是只管安心玩乐,不必着急。

上一篇: 扇子的自我修养 下一篇: 游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