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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221)

就连江夏王身边伺候多年的仆役,见着他,也都会称一声“先生”。

“先生请。”仆役躬身,客客气气道。

江舟颔首,缓缓踏上台阶,进了书房。

江夏王昔年虽与重光帝同为王爷,但他是个穷奢极欲之人,明面上的俸禄未必撑得起他一日花销,便变着法地从治下各处盘剥。又靠着劫掠南下流民富户,攒了不少家底。

王府建得极为气派,眼前这间敞阔的书房,装潢摆设更是不菲。

江舟恭敬行礼,垂首低眉,目光始终克制地落在身前,回禀道:“出逃的门客已经抓回,严加审问后,招出那日曾将汉川韩氏阖家搬迁的消息告知世子,撺掇世子前去劫掠。”

“与姬妾所听到的只字片语对上,并非作伪。”

江夏王正擦拭着书案上的长剑,眉尖挑起:“汉川韩氏?”

江夏王平日往来的大都是桓氏这样煊赫的世家大族。江舟心下了然,解释道:“这家原是湘州韩氏的旁支。”

他刻意咬重了“湘州”二字,萧诲随即道:“你想说什么?”

“韩氏富庶,搬迁之际,自会重金雇佣镖师护送。但若只是寻常镖师护卫,绝无可能将事情做得这般利落,更没有胆量与王爷过不去。”江舟笃定道,“此事与晏游脱不了干系。他与世子原就有旧怨,想是与韩氏勾连,有意放出消息……”

江夏王心中原就有此揣测,并不惊讶,冷冷打断了他的讲述:“我不关心晏游如何作成此事。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叫晏游血债血偿。”

萧巍已死。

江夏王为这个儿子短暂伤心过,但冷静下来,更为在乎的还是如何找回颜面,如何破局。

他弹过剑身,铮然作响:“令天师道信众集结湘州。我倒要看看,晏游能有多大本事,又能招架多久。”

江夏王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到如今,为数不多的耐性已经消耗得不剩多少。

若要强行劝说,只会招致责罚。

江舟来时已有预想,垂首道:“小人有一计,可为王爷除去心头大患。”

-

湘州是疫病频发的重灾区。

晏游虽对军中事务驾轻就熟,但这种格外麻烦的庶务,于他而言还是棘手。若非有管越溪等人协助,只怕早就焦头烂额。

管越溪自从来了湘州,就没休沐过。

好不容易理清章程,想着冬去春来,湘州百姓的日子都能好过些。结果又赶上疫病蔓延,天师道死灰复燃,乱象四起。

更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半,日夜不歇才好。

建邺的书信传来时,晏游才亲自带人清扫过一众叛贼,风尘仆仆连夜归来,身上犹带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管越溪正灌着浓茶提神,将信予他,议了大半日事务的嗓子有些哑:“公主所言有理。我这几日原也在思忖,此事像是冲着湘州而来,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晏游抹了把脸,并未出声,只安静看信。

管越溪觑着他的反应,话音一顿,转而问道:“此番出去,可是有何不顺之事?”

晏游摇头。

信众或可仗着人多势众劫掠一处,但远远没法同陈恩在时的阵势相提并论,真撞上披坚执锐的将士,大都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更别提还是他亲自领兵。

管越溪明了,深深叹了口气:“将军是心有不忍。”

因为那些信众,大都算不得穷凶极恶之辈,也不似军中这般大都是青壮年,其中不乏老弱妇孺。

若是生逢盛世,谁也不会走上这样的路。

于他们而言,天师道是唯一能攥住的慰藉,便难免走火入魔。

别说晏游,就连管越溪这个坐于官廨,无需直面鲜血的人,每每看到军情公文也觉心有不忍。

若是正儿八经的战场上,两军对垒,各为其主也就罢了,可那些原本都是寻常百姓。

年前为着寒灾事宜,他与晏游曾到治下各处查验。

明明饥寒交迫,却还有百姓诚惶诚恐谢恩,说是能得这碗赈灾的稀粥,便能多活几日。

熬出冬日便好了。

时至今日,管越溪仍清楚记得那瘦骨嶙峋的老人说这话时的模样,令他片刻不敢松懈。

管越溪沉默良久,劝道:“将军修整几日,若有什么事,令石生他们去也好。”

晏游折起那封萧窈亲笔所写的书信,缓缓吐了口郁气,又打起精神:“池岭那边,我须得亲自带人过去一趟。今夜回来时得了消息,魏三在花溪现身,他本就是当年陈恩的心腹,兴许有所图谋……”

管越溪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是已经拿定主意,只得让步道:“待到从池岭回来,总该歇上两日。”

晏游颔首道:“好。”

池岭距此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半日即至。

此处冬日受灾格外严重些,管越溪曾陪同晏游去过两回,那位令他记忆犹新的李叟便是此处的里长。

刚开春那会儿,老里长的孙子带村中采摘的药材、山菇进城来卖,还特地送了些到府衙门房。

是些明事理的人。

管越溪心中先入为主,对于晏游此行并没过多担忧,以致得知他重伤的消息时,直愣愣摔了手中的茶碗。

茶水四溅,书案上一片狼藉,才写好的书信墨迹晕染开来。

石生忙上前帮着收拾,低声道:“将军昏迷前有吩咐,请您周全此事。”

管越溪回过神,垂首收拾过书案,也终于定下心神:“我明白。”

晏游重伤的消息必得压下,一旦传出,必会使得人心浮动,境况保不准会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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