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191)
他的马就在一旁,正矮着颈子在啃食地上的青草。
少甯倏然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林深静静,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大人!”她心口狂跳起来,手心里出了细细的汗,“大人。”
突然身后的溪水起了动静,她遽然转过身,便见活水下竟跳出五个人来,绿草覆身,手持长剑,赳赳昂昂往岸上挺来。
她脸色一白,匆忙去解一旁的马缰,手指颤动,解了两三下都没解开。
那些人却很快跳上岸来,其中一人乜了她一眼,似乎是想速战速决,冷眸从腰腹抽出软剑,寒光湛湛一剑劈向她头顶来。
少甯啊的一声,右肩在外力带动下猛然后转,只听得耳边嘶的一声裂帛音,接着是咚的一声响。
她艰难睁开眼,便见先头举剑那人腰腹破开,剑尖从身后露出头,凉凉的眸子,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望着她的身后。
她转过身,又惊又喜,“大人。”
程之衍拔出剑,皱眉道:“你就不能喊我声夫君听听。”
少甯一愣。
“蹲下。”男人喝令道。
少甯下意识屈膝,头顶有冷风刮过,响起兵器的铮鸣声。
开始的出奇制胜之后,余下四名刺客很快反应过来,如蛇随棍上一般猛得扑了过来。
少甯不懂剑法,只看到程之衍被逼着不断后退,为首的刺客挥剑横劈向他腰腹,他偏身避开后,另一名刺客凌厉的剑锋便紧削而至,阻格掉这一剑,又有刺客持剑刺向他的胸口。
这次的刺客似乎比杏山那次难对付得多。
少甯看着程之衍引着那四人往林深去了,因担心他,不由也跟了几步,却看到程潇带的人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也加入了搏斗。
隔着厚厚的林层,少甯看不太清,只听到程潇似乎叫了声大人,声音凄厉,她腔子里的心骤然狂跳起来,顾不得危险,强行拨开灌木丛朝他奔了过去。
待近了,见他躺在地上,双眸紧闭,嘴唇发紫,腰腹处有细细的血流不停涌出。
少甯几乎受不住,脸色吓得雪白,颤声喊道:“大表哥。”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只怔怔跪在原地,丝毫没有察觉到护卫们抬着那几名刺客的尸体离开。
她抱着程之衍,捂着他流血的伤口,哭得衣襟上都是泪,“大表哥你别死,祖母还在等你,我去牵马,我带你回去。”
第92章
金乌垂下的天光射向繁匝的茂林,透过交错的杂乱枝梢在地上形成巨大的阴影,置身其内,周围阴暗而幽阒的碧绿若一重又一重厚重的云,参天的树木直直插入九霄,宛若一柄柄的利剑。
繁盛的枝叶遮天蔽日,微风扫过,发出簌簌的响动,这响动让人惊惧。
“大表哥。”少甯大大的杏眸泪流不断,她试图扶着程之衍起身,可他那样高高的个子,又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扶得动的。
她哭得鸦翅似的羽睫湿粘在眼睑边缘,鼻尖通红,“我去牵马,你等我。”
她方起身,却被他拉住了手,肌肤相触,他察觉到她细腻的掌心都是冷汗,眸底翻涌出愧疚之色,“这下,你真是要做寡妇了。”
少甯蓦地捂住了他的嘴,泪水连连望着他,梗声道:“你别胡说!”
她抬起头,试图寻找那些熟悉的身影,埋怨道:“程潇呢!他去哪了?那些护卫呢!”
程之衍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虚弱道:“这些尸体不能就这样留在这。”
少甯:“目下什么最重要呀!这人也太没谱了,等我回去定然削减他的月例。”
程之衍唇角翘了翘,很快压下去,唉声道:“前朝有位战神,你听过吧?”
少甯有意转移他注意力,一头四处寻程潇的影子,一头用锦帕给他捂住伤口,点头,“听过,叫高京雄。”
程之衍道:“这人传闻七岁便能诵出上百本兵法,十七岁上战场,用兵如神,曾在连绵不断的雪原上,率八百人追击狄人右翼王,追了七天七夜,最后将右翼王的头颅带回了汉人营地。”
少甯唔了一声,“我听过这个故事,传闻说他嗜酒如命,每逢出征前,必要开怀畅饮,可奇怪的是,却从未醉过,且战无不胜,因了他,咱们汉人这才将南下的狄人赶回了大漠。”
程之衍望着她,“我不是想说这个,你听过后来这高京雄是怎么死的吗?”
少甯想了想,“说是受了箭伤。”
程之衍叹口气,望着自己不断涌出的鲜血,垂目道:“他确然是受了伤,就伤在同我一样的位置,这位置受伤,乍一看并不严重,但却连着血流较大的经络,这血会一直流,最多半个时辰人就会陷入昏睡之中,接着....”
少甯喜读志怪,这类的兵书本就没有研读过,这位高京雄还是一日闲来无事,从买来的话本子里知道的,哪里又知道那人伤在哪,听了程之衍的话,不由怔住了,雪白的脸上渐渐惊惧起来,刚停下的泪水又泱泱留了出来,她扑过去抱住他的右肩,哭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大表哥,你别吓我!”
程之衍感受着她的柔软,指尖还残留着她方才柔荑的细腻感和温度,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少甯哭着松开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程之衍道:“可惜了,我活着时,怕是再听不到你喊我一声夫君了。”
少甯本就给他吓得不轻,当下自然无有不应的,哭着抱着他一连喊了三四声,最后哭累了,变成隐隐的啜泣,“夫君,夫君,你是我的命,你不能有事。你撑着,程潇马上就回来了,一定有大夫可以治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