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当朝太子妃(123)
太子妃尽力转头,动作间侧颈贴得离剑锋更近了些,景涟吓得手一颤,连忙不动声色地调整短剑的位置。
太子妃上下打量自己,喟叹道:“即使如此,连腰带也不肯留给我,是否有些夸张了。”
趁太子妃高热昏睡时,景涟将那两件从刺客身上扒下来的外衣用短剑割开,拧成绳子,而后绑住了太子妃的手足。
受限于左臂动作不便,景涟很担心自己打的结不够紧,她咬咬牙,索性连太子妃的系带也一同抽走,一点没浪费,全绑在了太子妃身上。
如果不是夜里太冷,景涟生怕太子妃冻死,她连太子妃的外衫都差点扒下来做成绳子。
景涟没有回答太子妃。
她握着短剑,冷冷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手不稳。
因为贴在裴含绎颈间的薄刃,一直在极轻的颤。
裴含绎心底轻叹一声,好奇道:“你会向圣上告发我吗?”
话音落下,有片刻的沉默,而后景涟道:“那要看你肯不肯说实话。”
裴含绎再度闭了闭眼。
——幸好景涟的身份摆在这里,面对的又是裴含绎。
否则以她的问话技巧,今天就是她的埋骨之日。
景涟问话的方式存在很大问题。
当她是含章宫中高高在上、前呼后拥的公主时,这样的问话技巧已经足够她用。但当落难时,发现疑点后,以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方式问讯,无疑是一场灾难。
他的眸光微转,余光瞥见景涟执剑的手。
那当然是一双很美的手,即使现在双手遍布伤痕。
裴含绎心底忽然生出更深的怨恨,并不是对景涟,而是对皇帝。
陈侯的女儿,宁时衡的女儿,旷古烁今的人物,身后唯一的遗孤,却被皇帝以这样高高在上又轻贱绝伦的方式对待。
他由信国公夫妇教养长大。
信国公身为朝中重臣,不能长久脱离皇帝的视线。身为国公夫人,裴夫人决然抛下京中的富贵荣华、花团锦簇,以避世修行的名义将他养育长大。
长久避居,不见外人,一心扑在穆宗皇帝遗孤的身上。裴夫人数十年呕心沥血,既为臣子,又做母亲,天长日久尽了一切职责,却也将自己彻底留在穆宗年间,变成了一只困守过往的孤魂野鬼。
无数个夜晚里,裴夫人听着他一字字背诵课业经典,总会忽然偏过头去,眼眶泛红。又或者在命人为他裁制衣裳,准备饮食时突然停下来,望着裴含绎怔愣半晌。
裴含绎知道,她透过他的面容,在看穆宗年间那段逝去的时光。
那时候的裴夫人,是诗赋文辞俱佳的才女,是夫妻恩爱和睦的妻子。皇位上君主圣明,朝中有好友出仕,一切花团锦簇,再挑不出半点遗憾。
终于有一夜,课业学到太、祖年间翰林院奉旨编纂的历代典章集大成者《文章通考》时,裴夫人怔怔听着他背诵,忽而再忍不住,掩面而泣。
裴含绎自幼由她抚养,虽说裴夫人始终谨守君臣本分,但他从小不曾见过穆宗皇后,裴夫人在他心目中便有如半个母亲,连忙上去安慰,很是不知所措。
裴夫人渐渐止住泪水,令人去她书房中取来了一本陈旧普通的手记,交给裴含绎。
“这是时衡留下的,《文章通考》前六十卷的心得著述,都在此处。”
裴夫人的泪水再度顺着面颊滚落,声音却平静近乎死寂:“吴先生别的都好,但论起《文章通考》的见解远不及时衡。当年圣上当朝时,时衡撰有《通考》心得十二篇,篇篇都是翰林院传诵之作。”
她弯下身来,哀切地望着裴含绎,提出了从她抚养裴含绎那一日开始,唯一一个僭越的要求。
“殿下。”她道,“来日大业功成,妾身恳请殿下,千万不要忘记时衡夫妇二人的功绩。”
“他们本可以不必死的。”
他们本可以不必死的。
当年吴王篡逆,以雷霆之势扫荡穆宗旧臣。但穆宗当朝多年,朝野咸宁,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扫荡的。
陈侯夫妇所处的环境再为险恶,陈侯府上下再为凶险,也及不上皇宫。
穆宗皇后眼看自己母子三人无法保全,还能奋起一搏,偷天换日,将襁褓中的幼子送出宫城。当时仍在侯府之中的陈侯夫妇如果想要离开,只会更加轻易。
但他们没有走。
哪怕明知面对的一定是死路。
宁时衡不肯离去。
只要她愿意离开,远遁京城之外,仍然可以掌握穆宗皇帝留下的势力,抚养襁褓中的穆宗幼子,养精蓄锐,择选良机辅佐幼主重新夺位。
尽管凶险,但至少远比留在京城安全。
但宁时衡没有离开。
“吴王得位不正,倚靠兵强马壮强夺而已。人心不服、百姓不服,却慑于威势不得不低头奉他为主。”
“人心善变,同样善忘。三年、五年、十年,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吴王篡逆,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承宁变法?”
“我不走。”
裴夫人耳畔嗡鸣,仿佛宁时衡从夜色里走来,再度重复当年的话语。
“我不走,吴王要杀我,就让他杀吧。但我只要还活着一日,京城中人人都别想忘掉皇位该属于谁,别想忘掉承宁变法。圣上要变的法、我要变的法,为天下人而变的法,只要我不死,谁都别想将它轻易扫进故纸堆!他杀了我,我能为变法尽力而死,也算不负圣恩,不负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