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当朝太子妃(125)
他望着她,眼底渐渐浮现出既是了然,又是哀婉的神色:“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停顿片刻,轻轻地道:“陈侯,宁时衡。”
第58章 猎场(七)
景涟仰着头, 面上依旧是一片静默的茫然。
她的这幅神情,落在裴含绎眼底, 就像是最大秘密被人得知时的震撼。
宁时衡是谁?
景涟茫然想着,袖底右手攥紧,她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面上不露出分毫异样神情。
她的脊背抵在冰冷岩壁上,抑制不住极轻的颤栗。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裴含绎极不明显地一顿,而后柔声道:“柳秋。”
他调动自己埋藏在宫中内外的人手, 上下彻查柳秋的出身来历、人际往来,虽然挖出些有待斟酌的地方,但柳秋能稳居宫正之位近十年,绝不是易于之辈。
裴含绎没有证据, 不过既然景涟早就对柳秋生疑,那么不妨借来一用。
话音落下, 他短暂停顿片刻, 思绪飞转。
再开口时, 依旧毫无滞涩, 全然听不出是临时编出的借口:“那日你对我提起, 柳秋似对含章宫别有用心, 我命人盯住柳秋, 发觉柳秋似乎并非擅自行事。”
饶是此刻思绪混乱, 景涟仍然立刻听出了裴含绎的言下之意。
柳秋身为宫正, 又有谁能授命她行事?
裴含绎静静看着她,话锋忽然一转,怜惜道:“你从前在宫外时, 是否察觉过府中宫人、侍卫曾有打探来往交际,监视言语行迹的异动?”
这句话全然是毫无根据的模糊暗示了, 范围划得极大极广,更没有什么确切的描述指向。
然而妙就妙在,这句话一定是真的。
景涟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府中宫人侍从众多,想要从景涟身边下手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或是谋求利益,或是攀附权贵,又或是如丽妃那般只是信手而为埋下一颗钉子,这样的人随手就能抓出一大把。
这其实什么都无法佐证,更完全不能与柳秋乃至天子画上等号。
但在此时,这句充满暗示性、诱导性的话语,毫不意外地将景涟引入了裴含绎的言语陷阱中。
她一日一夜未曾安睡,始终面临着饥寒、困倦、惊惶、疲惫的威胁,对于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来说,其中任何一样都足以立刻压垮她。景涟能坚持到这时,已经是极为坚韧了。
身体与心神的双重疲倦下,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思索裴含绎言语、声调乃至于神情中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理所当然越过斟酌,直接跳进了裴含绎的陷阱。
景涟慌乱垂下眼睫,遮住眼底重重的阴云。
她用力抿住嘴唇,才能不在裴含绎面前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何须如此?
她想,自己的一举一动,从始至终不都在父皇的掌控之中吗?
公主府上至属官,下至侍卫,哪个不是由皇帝任命指派,身家性命皆在天子手中。
她身为名义上的主人,仅仅拥有名义上的控制权。
属官也好,侍卫也好,忠于天子而非公主。
唯一一个可用的长史,还是景涟威逼利诱,拖他下水,故而暂时拉他站在了景涟这条船上。
她仰起头,用尽此生所有的演技,定定看着裴含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裴含绎叹息道:“殿下,你年后去皇陵祭拜元章贵妃时,有的是机会遣开近臣,命亲信去向守陵戍卫打探一二。”
这句话正掐中景涟心中设想。
此前她大费周章前去求见皇帝,使皇帝应允她年后亲自前去祭拜元章贵妃,固然有心灰意冷不愿在京中多留的缘故,同时却也存着从皇陵那边下手调查的想法。
她面上的愕然一闪而逝。
落在裴含绎眼中,恰恰反过来佐证他的猜测。
“殿下。”裴含绎柔和地道,“我建议你不要问戍守皇陵的禁军。”
“你去问他们,只能问出皇陵哪一年开启过。这个答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元章贵妃的棺椁的确是于崇德七年送入皇陵,但那具棺椁中躺着的,却是一个已经死去数年的人。贵妃的棺椁早在路上就完成了偷天换日,戍守皇陵的禁军没有机会知道,真正知晓一切、奉命行事的人,你也并不陌生。”
“奉命扶灵前去皇陵的人,是郑侯。”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开。
刹那间景涟几乎听不清裴含绎说的话,她也没有心力再去听。
郑侯。
郑熙的父亲,郑侯。
她纵然不解朝政,却并不是傻子。
她不知道宁时衡是谁,却也能从裴含绎的话中推断出,宁时衡很可能指的便是陈侯陈衡。
穆宗皇帝驾崩,当今圣上即位,打破了本朝父死子继的惯例,改为兄终弟及。这其间风言风语颇多,景涟自幼居于深宫,自然听过许多传闻。
无论传闻是真是假,是否扭曲失真,有多少个版本,最基本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在无数个不尽相同的故事里,穆宗皇帝留下的辅政大臣中,陈侯是深受信重却罪孽等身的罪人,而郑侯则是立下从龙之功的功臣,这二人间,本就有着十分复杂、千丝万缕的联系。
景涟忽然想起,周逐月当日似是而非、指向陈侯的话语。
她的太阳穴深处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阵阵黑雾涌起,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
或许是疲倦到了极点,心力交瘁之下,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