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的言外之意,就是让岱州官兵自行处理秦州叛军,谢云潇不插手,只会从旁协助,可是这样一来,岱州的形势又是何等危急?
就凭岱州的兵力,如何与秦州叛军抗衡?
倘若秦州叛军合力攻打岱州城池,守城官兵必然招架不住,那叛军所到之处,必然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严临急忙道:“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咱们快言快语,有话说话,您大驾光临岱州,咱们岱州的官员太惶恐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在岱州做官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大家都在议论,公主是不是……是不是想造反?”
谢云潇很平静地与他争论:“公主上阵杀敌,开仓放粮,拯救了秦州数百万人的性命。她不忍看到岱州生灵涂炭,派我来岱州平定叛乱。”
严临支支吾吾地说:“叛军……叛军……”
谢云潇打断了他的话:“你分明知道,岱州各地兵力薄弱,无法抵抗叛军入侵,既然如此,何必把我当作敌人。我和你一样,只希望天下太平,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严临相信,谢云潇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可他一介低微武官,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支持朝廷指定的“乱臣贼子”?
京城的邸报已经传到了岱州,朝廷大骂华瑶欺君叛主,后来又有消息称,秦州叛军伪造了邸报,只为污蔑公主的名声。各种各样的音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混在一起,让人难以辨别,岱州官员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他们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岱州百姓还没忘记公主剿匪的功绩。无论朝廷的旨意如何传达,百姓还是自发地跑去公主祠,日夜不断,焚香祷告。
思及此,严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您和公主肯定是出于好心,可惜天命难违啊……”
他双手抱拳,朝着天上拱了拱:“圣意难测啊,圣上裁定公主谋反,谁敢不听从?那公主的下场会是什么样,您想过吗?”
山林中微风拂面,树影摇动,鸟啼声忽近忽远,这一处地方是如此幽静安宁,严临的背上却冒出一层冷汗。他与谢云潇相距一尺,谢云潇的杀气毫不收敛,那杀气就像三九天的寒意,渗进了风里,冻得他险些站不住了。
他硬着头皮说:“卑职……卑职请您把军队留在岱州,您自己返回秦州,您还可以……可以辅佐公主,您留下来的军队能帮我们打仗,只要我们战胜了秦州叛军,这儿的老百姓就不会被战乱波及……”
他太过紧张,嘴里语无伦次:“您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我们岱州人是真佩服您,也佩服公主,可我们岱州人懒啊,不成器啊,也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本本分分的,就不至于惹怒朝廷。您要是在岱州率兵打仗,岱州有多少人要遭殃?谁都担不起谋反的罪名。”
谢云潇低声道:“凉州边境战乱频发,岱州与凉州仅有一江之隔,你觉得岱州能安稳到几时?”
严临一时没回过神来。
谢云潇又问:“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严临只是抱拳作礼,并不答话。
谢云潇往旁边走了半步:“数十万敌军已经抵达北方边境,凉州、沧州边防告急,如果敌军攻陷凉州,长驱南下,隔日便能突袭岱州。”
严临反倒豁出去了:“等他们来了,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谢云潇极淡地笑了一下,似是在嘲笑他的愚钝:“羌羯的军队骁勇善战,你拿什么和他们打?”
四下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谢云潇向远处望去,山川连绵起伏,蜿蜒的河道在山谷间穿行,船只沿着河水流淌,河上烟波浩渺,云雾缭绕。他记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兄长与他告别,而后,兄长匆匆登上一艘船,身影消失在天地尽头。
兄长去世一年多了,羌羯之乱也过去一年多了,北方的战火再度燃烧,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凉州的兵将甘愿以身殉国,岱州的兵将又怎能袖手旁观?
谢云潇又看了一眼严临,严临的目光躲躲闪闪,就像老鼠见了猫,始终不敢与谢云潇对视。
恰在这个时候,竹城通判柳平春赶到了。
柳平春原本是丰汤县的知县,区区一介七品芝麻官,官场上最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他和杜兰
泽师出同门,他又因为“杀贼安民”而立功,经过华瑶的一番运作,他被提拔为竹城通判,迄今已是一年有余。
柳平春与华瑶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他是华瑶这一派的人,自然要拥立华瑶登基。曾几何时,他只想做一个庸臣,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可是,身处于乱世之中,他根本没得选。他的师姐杜兰泽,他的师弟金玉遐,甚至于他的老师金曼苓,全都归顺了华瑶,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华瑶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谢云潇率兵来到竹城的那一天,柳平春出城迎接谢云潇的军队。守城将领一片哗然,柳平春还把腰杆挺得笔直,说尽了谢云潇的好话。
柳平春在竹城的根基尚浅,谢云潇在民间的声望却是极高的。谢云潇品行端正、战功煊赫,他的父亲是忠勇之将,他的母亲是清流之士,他的妻子是仁义之主,岱州百姓也把他当作好人。他进城当日,数万百姓为他欢呼、向他致敬,简直就是未来皇后的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