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55)
她没有同别人一样喊夫人,而是随着谢相他们称呼“女君”,也是为了告诉他们,自己是知根知底的贴心人。
“她的体质根本不适合诞育孩儿,我先前给她开了许多药,也是想着徐徐养着,看日后能不能养好。都督还是太心急了些!”她又叹了口气,对谢衍道,“她此番发热,并非风寒,正是气血虚浮导致的。我方才做得那些,不过是把她的精神吊着,可生子本就是凶险之事,能不能够顺利,连我都说不好。”
谢衍不说话,手微微颤抖着,一张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眼睛红的厉害。
“他说得好好照顾,便是如此照顾的么?”半晌,他切齿道,“真是个傻子,为了那个人牺牲到这种地步,真得值得么?”
值不值得,原本由不得他说了算,在灵徽的生命里,赵缨才是最重要的。他分享了她年少时的快乐,承载起她流离时的希冀,控制着她归来后的喜悲。
可是真的值得吗?
谢衍从未这样嫉妒一个人,怨恨一个人。如果他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哪怕被她怨恨,他也会拿着御赐的婚约,牢牢将她困在身边一辈子。
他舍不得看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能以身相替,何须顾惜分毫,可是她这样倔强,想必连一丝的机会都不肯给别人,宁愿自己受着。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生女 母女平安
楚楚说得对, 高热给灵徽带来的痛苦不过是个开始。当她压抑都压抑不住地哭叫声响彻在愉园中时,夜幕已经沉沉落下。
大雪依旧在下,很快就积满了庭院, 厚厚的一层。
谢衍不好在屋中待, 却也没有心思去休息,只能站在空寂的院中,听着大雪纷落的声音。时间太过难捱, 她压抑的哭声一声声沉沉入耳, 又如细密地针, 一寸寸刺入心中,引出绵绵密密地疼。
他终于站立难安, 在院中来回踱着步。
庚寅寻了个手炉, 交到了谢衍手中,关切道:“听说还得好一会儿呢, 咱们没日没夜的赶路,现在又在这里受冻, 郎君,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谢衍却似完全没有听到, 麻木地接过手炉,往怀中捂了捂, 忽然问道:“屋中炉火烧得可旺,别让她受了冻。”
庚寅看不得自家公子这般, 撅了撅嘴, 嗫喏道:“人家的夫主在那里荣耀无比地接受拜贺,郎君却在此自苦,难道生出来的孩子还能跟着你姓谢?”
他声音不大,但这句话却被谢衍听到了耳中。他没有生气, 伸手放在自己胸口处,触了触,眼底忽然闪过一瞬的失落。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只要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不上自苦。我心之所愿,与别人无关。”
他有颗温柔又坚定的心,只要是决定的事情,无论面上再和气无争,却任谁都无法改变。
庚寅叹了口气,从马车上翻出一个更厚的大氅替谢衍盖在了身上:“郎君还是穿着吧,若是冻坏了,夫人一准儿会剥了我的皮。”
谢衍含笑颔首:“放心,要剥也是先剥我的。我这次匆匆离京,连她的面儿都没见到,她不定多生气呢。”
知道你还做……庚寅腹诽一句。仔细打量着自家公子,心里不免疑惑,这样齐全的郎君全天下能有几个。偏那宜城君眼盲心瞎的,非要追着那赵都督受苦。
赵缨有什么好,左不过是些青梅竹马的情分,真就值得她放弃一切?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从内室传来,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哪怕他随着谢衍征战过沙场,此刻听到这一声仍免不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样痛苦,绝望,惨烈至极的叫声。
谢衍再也忍不住,冲向了室内,大氅落在雪地上,他分毫未觉。一进门就迎面撞到了端着铜盆的侍女,一大盆血水应声而落,溅在了衣袍之上,殷红如雪中盛绽的红梅。那样刺目的颜色,让谢衍的心都跳漏了一拍,只觉得手足冰凉到了极点。
屋中忙乱成一片,他看着眼前人影窜动,一个个模糊成了无数剧烈晃动的影子,抬起脚麻木地向前走。
手臂忽然被人攥住,是那个叫婉儿的侍女。
“谢相莫要进去,产房血气重,人也多,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手劲也不小。
但谢衍根本听不进去。
那一声后,内室就再也没了灵徽的声音……
他挣脱了婉儿的手,踉跄着走了进去。入目便是苍白虚弱的她,就那样躺着,呼吸幽微,安静乖巧的全然不像她。
稳婆和楚楚的声音响在耳边,谢衍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他只是感觉到有人推搡着他离开。近乎仓促地,他将一个东西塞到了灵徽的手中,声音颤抖地找不到语调:“灵徽,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我不要它,要拿也是该你自己拿着。你有那么多的事情还没有做,那么多心愿都没有完成……我才不会帮你!”
“灵徽……想想你的阿父!”
“灵徽,只要你挺过去,我就带你离开,谁都阻挡不了!”
榻上的人动了动手指,脸上带着幽微的笑意。她……她同意了吗?
不知不觉,谢衍泪流满面。带着满身的鲜血,谢衍就坐在了廊下的台阶上,前所未有的狼狈颓然。
雪缓缓地落,积在梧桐树的枯枝上,很快就压断了其中的几根。世界那样安静,仿佛一切都停止了下来,世界又那般嘈杂,让他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