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214)
谢后回头,莞尔一笑,而韩昭似乎被这笑容灼伤,匆忙低下头去,仍是恭谨的姿态。
“孤还记得你当年是个恣意张扬的性子,何时变得这般胆小谨慎?”谢后问道,忍不住向他靠近。
韩昭匆匆向后退了几步,如避蛇蝎般。
谢后刚刚还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踟蹰着站住,保持着合乎君臣之分的距离。
“你……”谢后轻叹,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起。
“太后殿下为万民之母,圣名决不能有任何污损,臣不惧死,只怕殿下受委屈。”韩昭知道她想说什么,躬身回答道。
“孤已站在万人之上,竟然还要比过去更加谨小慎微,当真可笑……”谢后眼中燃起灼灼之火,是愤怒,也是憋闷,“先帝无论多么倒行逆施,胡作非为,都有一群人为他遮掩隐瞒,歌功颂德。就因为孤是一个女子,只是与人说几句话,便涉及什么圣名有损?这天下人待女子也未免太苛刻了些。”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谁敢不畏惧?殿下在臣心中,是山中雪,云中月,只要远远仰望,就已经很好了……”韩昭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颤抖。
为了她,做什么都值得,可也只有如此了。
谢后拂袖而去,不再他。残阳将她的背影勾勒得分外美丽,灿然若神祇,可仰望却永远无法靠近……
韩昭忽然想起那个水边卓然而立的灵秀女郎,当他的箭矢擦过她耳边时,惊了她,也害了自己。
这辈子就护着她吧,只要有他在,她会永远高贵美丽,纤尘不染。
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江北 登徒子,狂徒…………
正平元年三月, 江北下了一场桃花雪。
晶莹的雪珠子落在刚刚打朵儿的桃花之上,很快就消融不见,更不用说积在地上了。不过这对于地气和暖的广陵来说, 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腓腓裹着红色的鹤羽氅衣, 被林娘抱在怀里,看着喜庆又可爱。
灵徽刚进到院中,就被腓腓察觉, 她一面含糊地叫着“阿母”, 一面伸着手要她抱。灵徽顾忌着身上尚未脱下的裲裆铠, 没有立刻抱女儿,而是嘱咐了几句, 去了内室更衣。
“女君每日里都去兵营, 未免太辛苦了些。”落梅跟在身后,一面帮她脱下铠甲, 一面心疼道。
尽管郎君已经将铠甲改良,让这东西尽量轻便些, 但灵徽身量纤细,穿着依旧负累颇重。外面仍旧春寒料峭, 但她后背的汗却已经浸湿了衣衫。
灵徽解下铠甲,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动了动肩颈,疼痛让她皱眉轻嘶了一声, 她便吩咐道:“备些水, 我想沐浴了。”
落梅应了一声忙去备水,换了婉儿替灵徽解发。
“女君如今俨然久经沙场的女将军了。”婉儿比落梅更能解灵徽。她本将门之女,又为晋阳之事耿耿于怀多年,之前困在建康无法一展抱负, 现在来了江北便如飞鸟还林,再无阻挡。
更何况,谢侯也不比其他男子,他愿意成全她的抱负。
灵徽知道婉儿不过是在哄她开心,她不过是去见识见识谢衍练兵,偶尔练习练习骑射,更多时候都是在旁观。
不过能旁观也是好的。
谢衍愿意冒着别人的非议,让她一个女子去接触治军,已经在践行当初给她的承诺了。她不愿囿于宅院的方寸之地,一辈子在家长里短中磋磨,他便带着她一起,在这一片新的天地间,一点一点地开拓着属于他们的事业。
三年,足够了!
灵徽从浴房出来时,正是午膳时分。谢衍也回来了,抱着女儿在教她认字。面对几案上那几幅端秀俊雅的字,灵徽忍俊不禁。取过来自己欣赏了片刻后,笑道:“想不到七郎的小楷也这般俊逸,只是腓腓才多大,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就教她认字?”
谢衍一本正经地解释:“这叫潜移默化,毕竟我的女儿将来必要成为才女的,可不能像她阿母,那笔字写得……粗狂雄浑,狂放不羁……”
侍候在旁的庚寅和婉儿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揶揄,忍不住捂唇笑了起来。
灵徽装作着了恼,反唇相讥:“七郎书法卓绝,以后的奏疏便自己写吧,我可不愿代劳了,省得中书的那些人嘲笑广陵皆是武夫。”
这句话也是有渊源的。当初风仪出众,极善清谈的风雅公子,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入了行伍,建康城谁不可惜。毕竟本朝崇尚清贵,对于武夫多少有些看不上,哪怕他们保家卫国,替他们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
所以当他一身铠甲,顶着一张被晒黑的脸,回到建康去面圣时,建康的女郎们心碎的无以复加,心碎绝望之下将议亲提上了人生的历程。
“建康失玉郎,广陵有武夫。”这句话一时广为流传,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灵徽半点不认同,毕竟谢衍如今身量高大魁伟,五官轮廓更加深邃挺拔,怎么看都比之前更英俊了些。尤其他穿着那身阿父生前最爱的银色裲裆铠时,灵徽就更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儿郎。
谢衍握住了灵徽的手,将她也圈到了自己的怀中。他垂眸看着妻女在怀,笑意越发温柔:“我家圆月是女英雄,写那笔字自是恰如其分。”
灵徽赧然,往他怀中缩了缩,和他一起抱着腓腓,体会着午后的温馨和宁谧。
“都督,你去江北营看看吧,那个刺头又和李将军起了冲突,这会儿正打得不可开交呢。”门外有人一遍嚷着一遍不顾阻拦就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