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扶春(28)
他抬手,匀称修长的指节抚过她鬓角处的碎发,轻轻一勾将其别在耳后。
指尖不经意的一触,扶春一下子红了耳朵,连带着脸颊敷上霞光。
“有草叶。”纤小的碎片从谢云璋的手指尖弹落,他的语气平淡如寻常。
扶春低着头,嗯一声充作回应,竭力掩饰羞怯。
原来她想与他说那些甜蜜黏牙的话,但谢云璋这般举动,反倒让她无措起来。
谢云璋见她模样,感到有些好笑。
明明不久前还抓住他的手不放,怎么又露出这样娇怯的情态?
时而热情大胆,时而又如枝头鸟雀,稍有惊动,便被吓得四处飞窜。
“扶春。”他叫她。
字音清晰悦耳,每一个字都念得恰到好处,犹如月下松风,带着无边无际的清朗雅致。
乍然听闻这一声,扶春愣住,“什么?”她不是没有听清他叫她,只是诧异,他会这样称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扶春的心慢了半拍,缓缓开口,“表兄,我在。”
他唤了她的名字,却没有往下再说。好像只是想叫一叫她,确认扶春的存在。
谢云璋的眼中倒映着她低垂着的额首,光洁丽致,他望着她许久,目光平静而深刻。宛若棋盘上的云子浸入池水,仅泛起一丝隐秘的涟漪。
马车很快抵达谢府。
扶春下车,与谢云璋共走了一段路,临到路口分别时,扶春缓住脚步,“我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大表兄不必相送。”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道出那些缠绵悱恻的话。
眼下的情形太过仓促,不合适。
男女之事,理当花前月下,退而求其次,也得挑个风清月明的日子才对。
扶春向谢云璋告别。
没有做出一步三回首的矫揉之态,但也顾盼流连。分别时眼神柔情似水,细看去更有依依不舍之情。
“表妹。”扶春没想过谢云璋真的会叫住她。
油然而生的欣喜浮上心头,扶春转过身,却见谢云璋在一旁不知在做什么。
等了一会儿,扶春注意到地面忽然显现出一片光亮,接着谢云璋向她走来,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光影起伏不止。
他手里提了盏灯,是扶春熟悉的款型。兔儿灯崭新、透亮,散发出使人温暖的光芒。
“表妹先前落下了。”谢云璋轻声,在扶春发怔时,抬起她的手,交到她手中。
灯柄一点凉意都没有,反而带着属于谢云璋的温度。
既温和又亲近。
扶春不自觉紧了紧手指。
“多谢表兄。”
“回吧。”
*
回到颂衿居时已是深夜,扶春推开院门入内,刚要走进去,顿了一下脚步。
因为右手边的厢房在她推动门扉的同时,匆匆熄灭了屋内的烛火,残留的光照映在窗户纸上,缓缓褪尽。
右边厢房是孟玉茵的住处。
扶春回来得已经很晚了,没想到孟玉茵尚未入眠,还做出这等怪异之举——扶春刚回来她就剪了烛,总不会是姐妹心意相通吧?
扶春没有过多关注,往左边厢房走去。先开门,然后关门,随后整个院子陷入沉寂,良久。
右厢房内。
两道骤然紧绷的呼吸,在深而漫长的黑夜中缓缓恢复平和。
谢从璟懊恼,怎会在此停留这么久?久到险些被扶春察觉。
无声的夜晚格外宁静,也容易让人将身心都放轻松。放松之余,谢从璟自然而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为何夜深才回来……”
究竟为什么呢?
谢从璟心下一沉。
次日。
扶春处理了前一晚在灯会上穿的衣裳。这衣服料子是顶好的织锦,扶春拢共也没几身,一剪刀下去,扶春十分心疼,但到底没办法将它留下。
肩膀、后背处血迹浓重,颜色沉得发黑,裙底更有一些别的脏污。交给婢女盥洗,婢女很快就会觉察到异常。
遇上口舌不紧的,招来风言风语,扶春更没办法辩解。
索性一剪子剪碎,不留痕迹。就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件衣裳。
婢女叩响她的房门,在外头说:“表姑娘,三公子来了,现在在院中,说是要见您。”
扶春将衣料碎片打包塞到床底,往外应了一声,“有劳转告三公子,我这就出来。”
她才不会让谢从璟进屋子。
扶春往外走去,见谢从璟正站在离她房间不远处的廊道上。
他负手而立,看到扶春,眸子里多了一重审视。
廊道旁边种植杜鹃花,青绿叶,紫红花,花蕊挺翘,花冠手掌大小。该品种又称迎春杜鹃,一眼
望去满目皆纳入姹紫嫣红。
与扶春在廊道上走走停停,先寒暄数句,片刻后谢从璟才点到正题。“昨晚表妹出门了吗?”
扶春脸上挂着笑。只有她自己知道笑得有多假,“表兄怎会这样问?”
谢从璟亦说假话。
“昨晚城中花灯会,本想邀你同去,可来颂衿居接你时你不在。”
扶春直接忽略他说的话,转而问起,“昨夜有灯会么?我竟是不知。”
说话之际,面上笑意微收,变作苦恼。“早知表兄会来找我,我就不那么早入睡了。”
她在撒谎!昨夜他在孟玉茵的房内,分明听到了扶春从外面回来时发出的动静。
意识到这一点,谢从璟紧了眸光,盯着扶春,打量她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是真还是假。
“转眼来此已有两月,却从未与表兄有过游玩,昨日灯会想来应是十分热闹,可惜我未能与表兄同往……”扶春低垂下眼眸,尽显失意落魄,语气宛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