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画筒上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人,神情一时十分沉静温柔。
“放心,不会再把你弄丢了。”他对着一幅画低语。
宋绮年发觉,这件事对于自已,交易和赎罪是主要目的。可对于傅承勖,意义却非常重大且高贵。
那是他养父的遗愿,是他对故国的回馈,对根源的追溯,以及精神世界的升华。
傅承勖慎重对待每一个环节,怀着浪漫的激情,还不忘增加仪式感。
这些失窃的古董对他来说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个来自古代的灵魂。他能和它们交流,对它们有责任,为守护它们献上时间、精力和金钱。
他做这一切不为了名与利,只图精神上的愉悦。
宋绮年又从斗篷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袋子,里面装着她偷来的珠宝。
“你打算怎么把这些东西交给江映月?”傅承勖问。
总不能说是她去偷回来的。
“还需要什么借口?”宋绮年道,“从窗户外丢进去便是了。”
“可这样一来,江映月就不知道是你帮了她。”
“施恩不图报。”宋绮年嫣然一笑,“老天爷知道我行了善就够了。”
路灯幽幽的暖黄色照进车厢里,女郎小巧秀丽的面孔像一朵白莲,让人想轻轻捧在掌中。
傅承勖浅笑依然,眸光温柔深邃。
车开到了宋家的巷子口时,天已全黑了。
正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着温暖的光,留声机和孩童的笑闹依稀可闻。
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即便孙开胜的案子还没有定论,自已依旧被流言蜚语缠身,宋绮年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柳姨,我回来了。”宋绮年脚步轻快地走进家门,“还有晚饭吗?”
“都给你留着呢。还有——”柳姨朝工作室的房间使了个眼色,“赵先生还在等着你。”
赵明诚居然还没走?
宋绮年快步走进工作室:“明诚,真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赵明诚正坐在书柜边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书,闻声抬头望过来。
他的脸色比先前还要怪异几分。
“怎么啦?”宋绮年更加纳闷。
赵明诚眼神闪烁了一下,不再如先前那么忧郁了。
他问:“绮年,那天在巡捕房,你的那个律师是你自已找的?”
宋绮年的脑中立刻响起警铃声。
“刘律师是我家熟人。他早年家贫,我爹给他付过学费。你怎么问这个?”
赵明诚不答,又问:“你认识傅承勖吗?”
宋绮年露出诧异之色:“你是说傅老板?救了俊生的那位?我当然知道他。”
赵明诚严肃道:“我是问,你和他是否认识?”
宋绮年镇定地摇头:“前阵子的慈善酒会上,我远远看见过他一眼,没能打招呼。俊生倒是同他聊了几句……”
“绮年,”赵明诚打断道,“刘律师有没有受你爹资助,我不清楚,但他所在的律所属于傅承勖的投资公司。如果这是巧合,那么你的这些书上,都有傅家的印章,又该怎么解释?”
赵明诚翻开书壳,将盖着蓝色印章的扉页亮在宋绮年面前。
章纹结合了中西印章的特色,既有汉字“傅”字,又有花草旌旗环绕。当初宋绮年翻书看到时,还觉得这印章很漂亮。
大户人家多半很讲究。宋绮年从傅承勖那里前前后后借了十来本书,每一本都有印章不说,书脊上还有编码。
“这一本上还有傅承勖的亲笔签名,这一本还有笔记,看样子也是傅承勖写的!”赵明诚哗哗地翻着书。
宋绮年沉默不语。
她的沉默让赵明诚确定了心中猜想。一股没来由的怒火熊熊燃烧,让他一时无法控制情绪。
“所以,你认识傅承勖,对吧?”赵明诚将一本书甩在桌子上,“你们暗中来往多久了?”
赵明诚虽爱慕宋绮年,可长久以来,他所看到的宋绮年,也只是“宋绮年”罢了。
玉狸是绝对不会容忍男人对自已大呼小叫,颐指气使的。尤其是在这种毫无理由发火的情形下。
宋绮年眯起了眼,一股怒气腾地跃上了脸。
“请控制一下你自已,明诚!”她压低了嗓音,“我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和你无关。你没有立场质问我!”
赵明诚还不清楚轻重,只当宋绮年恼羞成怒,他也更加愤怒。
“怎么没有立场?我是站在俊生的立场上的。这傅承勖不是个好人!张家破产,他就是罪魁祸首!”
宋绮年沉默了几秒,以极冷静的声音道:“你把事情说清楚!”
赵明诚咬了咬舌尖,从头说起:“那天在巡捕房,我看到你的那个律师和傅承勖打招呼——傅承勖就坐在路对面的车里。我当时就纳闷,傅承勖怎么会插手你的事?我就去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害得张伯父破产那个庞氏骗局,把项目介绍给张伯父的那个经理人,曾在傅承勖的证券公司工作过。我老板告诉我,那人曾经投资失败,得傅承勖搭救才缓了过来,对傅承勖心怀感激,私下一直替傅承勖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是!我知道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傅承勖就是害张家的人,但至少可以表示他有很大的嫌疑!而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害张家?绮年,为什么?”
赵明诚双目泛着血丝,直勾勾地注视着宋绮年:“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和傅承勖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绮年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转身拿起大衣就朝外走。
“绮年!”赵明诚追了出去,将宋绮年抓住,“傅承勖这个人黑白两道都混,在旧金山还是最大的地头蛇之一。你不要看他长得好又有钱,就和他搅和在一起,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