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阴鸷世子后他疯了(118)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亦或是其实什么都怕。
小时候他最怕黑夜,因为没有灯火,山上此起彼伏的狼啸声似乎就在耳边,他曾经看着它们活生生吞掉一个人,而他命好,活了下来。
再大一点儿最怕冬天,因为一到那样严寒的季节,娘亲的痨病便更严重几分,他那时看着娘亲无助地咳嗽,生命快速地流失,却也只能就那样看着。
后来他碰到白持盈,才发现自己怕的那样多。
他怕她发现自己其实蛇蝎城府,怕她发现自己谎话连篇,怕她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手里沾着无数人命的刽子手,怕她和沈是离开,怕她心中有比她更重要的人,怕她一转身,自己便又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他现在在怕什么呢?
辜筠玉说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要很快、很快地回长安,没有人在他耳边说,他只是这样执拗地觉着。
直到照夜的前蹄,猛然因一辆牛车停驻。
那是一辆很破、很破的牛车。
辜筠玉却忽然心脏猛地一缩。
他太熟悉了,这辆牛车曾经载着他、载着白持盈,从长满芦苇的断桥边,行到人心诡谲的破庙里。
瞳孔张缩间,辜筠玉看清了那车上的人。
并不是那老伯,他却也认识。
一个老尼姑。
无数从前和过去随着这个贯穿两世的人到来,戏蝶一般在他眼前飞腾而过。
好的、坏的,孤独的、成双的,一一随着轻起的夏风吹散。
老尼姑眉间一点红,坐似菩萨。
她将手中的拂尘一抛,白絮纷纷扬扬而落,搁浅在辜筠玉鼻尖。
“孽缘啊。”
她忽然睁眼,看着眼前人长叹道。
*
荷衣仍被铐着双臂,跪在刑牢之中。
辜筠玉没有动刑,他看着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上辈子在白持盈去世三年后自尽殉主的人,忽然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他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而这个错误的后果,兜兜转转,却应在了白持盈身上。
他低头,忽然对着荷衣笑了一下。
“安王死了,杨惊生也死了,你竟然还在为他们做事。”
好一个忠仆。
荷衣缓缓抬起头来,一口血沫自口中溢出。
她竟然直直盯着辜筠玉半晌,勾着僵硬的嘴角笑了一下,哑着声音道:“陛下,您还记得三年前的崖州城吗?”
面色灰白的姑娘笑弯了眉眼。
“我爹,我娘,我三岁的弟弟,全死了呀。”
“轰——就那样死了呀!”
她一边脸被暗卫压着贴在地上,笑着笑着却哭了。
辜筠玉一愣,他颅里的断续旧忆霎时变得火光冲天起来,带着震颤,在千把个日夜以后,引火焚身。
他那时为了彻底剿灭匪患,将一镇的人一齐烧死了。
有犹豫么,有后悔么,如若问三年前的辜筠玉,他估计只会嗤笑。
在兵权和大业面前,几千条人命算得了什么。
可现在这孽障应了,以最痛苦的方式应了。
他记得的,他记得自己上辈子在京郊别庄置买奴仆时,是彻彻底底查过这些人的底细的。
前世的荷衣确实祖籍崖州,却在很小的时候便随着父母搬来了京郊。
这一世他便如此放心、如此愚蠢地将这个其实根本就来路不明的人放在了白持盈身边。
辜筠玉几近不能呼吸,他有些晕眩,只觉得周遭漆黑的暗室像吃人的猛禽。
他大笑着坐在了荷衣对面。
“可她欠了你什么呢?”
辜筠玉几乎想把这个人的头骨生生捏碎,却还是忍住了。
“你恨朕,为什么不来杀朕!你对她下手!”
荷衣忽然安静了。
半晌后,她嗡嗡噎噎地上下起伏着,抽气声中带着哭腔。
“呜、呜……可我杀不了你……你根本不看我一下……我对不住娘娘,我会陪着她走的,她死了我便也去死……有下辈子……我、我……”
她说不出话来了。
辜筠玉抬手卸下了她的下巴。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侵袭了全身,他闭眼,扶着墙走出了天牢。
只是这一步与一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天光乍现,辜筠玉有些不适应外间刺眼的日光,他挡住双目,却发现老尼姑不知何时站在了外面。
将日光撇在手指外头,辜筠玉透过指缝瞧着她,确定这景象他从前见过。
老尼姑眉眼慈和含笑,说不尽的凉薄。
她将拂尘又抖了抖。
“不用犹疑,你确实见过我.”
“何处?”
“处处。”
辜筠玉没有再接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人太聪明真是不好。”
尼姑婆子缓缓拔高,四周光斑渐起,缓缓将她捏成一个菩萨模样。
“前世你在我这儿留了一件东西,换了一件东西。”
“你此生若想要再换一件,可得想好了。”
槐花落在他肩上,静静的,像无数个过去的夏初那样。
“那我还有什么可以换的呢?”
辜筠玉问道。
第55章 闻琴解佩是神仙侣,挽断罗衣最留不住 ……
白持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仍有漫天风雪, 却不很严寒,冬风来得未显逼仄,只有静默雪白的一片天地。
风雪中夹杂着些血腥气, 不明显, 故而白持盈并未注意。
水井里也积着森森的白, 碎玉乱琼泼剌剌溅了满园,雪粒子纷飞, 扑簌簌落在檐角铜铃上,后又滚过一个圈儿,落在小人儿斗篷的毛边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