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九千岁(171)
皇帝高兴则是晴,皇帝不开心则是雨。
曹德行的这番表现,正是因为皇帝此时亦不复之前神采,脸上露着几分疲色。
南书房中只有这寥寥几人,宋贤晔神情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这么急着召你,是因为宫里出了一件怪事。”
皇帝微弓着背,收着下颌,忽地眼皮一抬,“野之,这件事朕只能相信你。”
龙涎香的气息在空阔的书房中,将每个人紧紧裹挟,如同身处暖室中却又披着狐裘,叫人直冒虚汗。
宋贤晔像是疲惫却仍然狠厉的兽王,睥睨着一切,质疑着一切,孤独桀骜地守着自己的江山,不容许他人有半分染指。
他的眼徐徐移向浮烟兽首,十指交叠在腹前,“是桂月宫里的事。”
桂月宫乃谭皇后寝宫,谭皇后身后有谭家军,她并非没有权势倚仗的后宫之主,在嫡子成为储君之前,谭皇后尚且能同皇帝宋贤晔分庭礼抗,可见其势力一斑。
只是宋承奕入主东宫之后,谭皇后也有心礼敬皇帝,抬举太子,于是便散掉了手中的不少权利。
其中有一部分交还给了皇帝,还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太子手里。
然而,纵便如此,谭皇后也绝非等闲之辈。
帝后早年因为惠贵妃之故,有所嫌隙,可自打大渝立储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这些年,每逢初一十五,皇帝还是会意思性地到桂月宫中小坐,就是不会留着过夜罢了。
而今年,皇后娘娘也会亲自到御书房中给皇帝送羹汤,当然,这羹汤只能由御膳房烹制,再由皇后亲自陪着,送过来罢了。
但这样的体面,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好的状态。
而今,桂月宫那里能出什么事?
花芜在心里打了个疑问。
“余御医呢?”皇帝问。
“在外头候着呢。”曹德行这次倒是答得快,脸上露出几分戚色。
“快叫进来吧,看座。”
“是,大家。”
余成德已过花甲之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余爱卿,你同野之说说吧,朕有些乏了。”
“臣遵旨。”余成德落座后看向萧野,知道这个案子大概要由玉翎卫接手了。
“半个月前,谭皇后忽然派了贴身大姑姑秘密传老臣到桂月宫看诊。”
帝后每月都有专门的御医给请平安脉,能被安排去请平安脉的御医,都是主子极其信得过之人,而桂月宫一向是由薛御医负责,皇后突传院首余成德问诊,确有几分古怪。
“得皇后秘密传唤后,老臣为谨慎起见,先是以考核为由,收走了几位御医的问诊簿,这其中便有薛御医每个月为皇后请平安脉的诊断记录,老臣详细翻阅近一年记录,从字里行间中,并无看出不妥。”
“桂月宫里每个月都请平安脉,薛御医又和谭家有些沾亲带故,应当不会误诊才是。再者,皇后娘娘身子康健,偶有微恙,亦是通过食疗居多,薛御医开过的那些记录在案的方子,老臣仔细参详,按照所载之病征,老臣自问,约莫也会开出类似的药方。”
“只不过每个大夫擅长和喜用的药材不尽相同,这就好比一辆马车陷在泥地里,在前头拉跟在后面推的道理一样,看似不同,实则都是对症的,而薛御医方子的药理和剂量,以老臣行医五十载之经验来看,亦无不妥之处。”
“熟知皇后近一年的诊疗记录后,老臣去了一趟桂月宫,单是‘望闻问切’的第一步,老臣便察觉出了皇后娘娘凤体欠安。”
“皇后娘娘真凤之躯,老臣还记得在今年的上元节的宫宴中,皇后仍是天庭饱满,两颊有光,可半个月前老臣远远望了一眼,却见其面色灰暗,无光泽,两颊生斑,显得疲劳、憔悴。近看,则是眼睛亦有发黄之症状,而面部与颈部交接处,甚至隐隐有蜘蛛痣浮现。”
说到这里,余成德语气变得略显虚浮,两只眼睛不再直视前方,像是被忧虑重压了一下,低垂着看向下方。
一直闭目养神,安坐于紫檀木圈椅中的皇帝听到这里,也微睁开眼,交叠在腹上的两手拇指立起来,在空中快速打圈缠绕。
萧野两手搭在双膝上,认真听着,“余御医,您的意思是?”
“此乃中毒之症。”余成德斩钉截铁道,“只不过,这种毒很稀奇。”
余成德不知该作何解,行医近五十年,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毒。
他解释道:“薛御医的问诊记录没有问题,老臣看诊后,也问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身边的宫人都表示,这些病征是在一个月前开始陆续出现的。可老臣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皇后体内的奇毒并非一日而就,而是日积月累,而毒素在躯体中蛰伏该有半年至一年之久。”
“而此毒隐秘而霸道,在潜伏期丝毫没有表征,却在积累了一定的量后,忽然爆发。有句话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后娘娘所中之毒,也可以倒过来说,毒来如埋丝,毒发如山倒。大约便是这个道理。”
南书房中有一瞬的沉默。
花芜这才明白为何见人便笑的人精曹德行,此番为何要端得这般凝肃。
曹德行的一言一行、所有表现,都是在衬托皇帝的心情。
可如今的大渝帝后,并没有那般和美恩爱,皇后疑似被人下毒,皇帝为何会愁成这副模样?
“可知毒是怎么下的?”萧野问。
花芜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样!
有人对皇后下毒,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大渝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