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292)
一日。
仅一日,晋赭王麾下大军便渡江而来,楼船、艨艟、旗舰,方圆百里望不到尽头,舟楫之盛,仿佛自古未有。
沄江北岸,守地号角连天,战鼓震震,斥候头皮发麻,眼里满是江面军旗上的“楚”字,喉咙仿佛失声,他策马没命似的朝着都邑城内奔袭:“沄江、江南的晋赭王!晋赭王率大军突袭都邑城——!”
“晋赭王率大军突袭...啊!”长箭划破天际,飒沓如流星,携戾气将人射落马下,其后数名斥候惊的连忙勒马,只见迎面为首将军韩晟刀锋满是鲜血,扬声下令:“凡通风报信者,斩杀!”
顷刻间,沄江北岸以泽量尸,沦为一片血场。
都邑城南,射声校尉陆赟站在树干,登高眺望,入春夏以来,枝叶繁茂,一眼望去尽是青葱,但......他抬头看向白日,碎金般耀眼的光泽自缝隙中透过,算算时间,已经登岸了。
陆赟单手撑着树干,翻身跨上马,双腿一夹马肚,朝都邑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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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书案上的茶盏险些被掀翻,许文棹挺起身,不可置信的望向眼前的陆赟,“晋赭王已率兵攻入都邑?”
陆赟俯首抱拳:“正是,末将例行在南城巡查,发现了晋赭王军队的踪迹,沄江北岸斥候并未通风报信,怕是已经全军覆没,形势逼人,恐耽搁时辰,因此派人转告北军中候,末将则直接来报尚书令。”
“他们来了多少兵马?领头的人是谁?兵分几路?”
陆赟垂眸说:“不清楚,但看架势......”
“百万雄师。”
……
都邑城陷入一片恐慌,尚书令许文棹即刻与司马大将军赵喻碰面,集合城内全部兵力准备迎敌,守城的五万京师兵蓄势待发,同时,许文棹亲笔书信传往蜀州前线处。
大将军幕府,郇翊垂眸落座,看着面前往来众人,三公九卿、南北军、以及西园八校尉,似乎所有人都被晋赭王楚霁这一番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
他一双慧眼细细描摹着赵喻的面容,却越发觉得狐疑,周和之死是由赵洵办的,这人回都后对渊行使者却只字未提,实在是说不过去,但可以隐瞒此事的目的呢?
赵洵的言行举止中,是否又有他叔叔赵喻的指使?
“让开!”廊下、院外 ,争执声若隐若现。
“段夫人,您真的不能进去,眼下时局动荡,屋里都是些惹不起的贵人,若非如此下官也不会阻拦,您还是t回府吧,别......哎!拦住她,别让她闯进去了!”
段姝焉明眸森寒,目光直视侍从:“我看谁敢阻拦!耽误正事,你们的命够赔吗?”
她趁着侍从被这厉声呵斥逼停动作的瞬间,冲进了内廊,议事厅内,众人纷纷回首,人群之中唯有段明润担忧的神色浮于眼底。
许文棹神色略有不悦,却眨眼被压下,清润的嗓音传来:“如此着急,是卫尉府中出了什么事?”
“不。”段姝焉道,“是都邑城。”
她直视对方双眼,俯首道:“尚书令,不知您可记得燕安二十七年,兰干王楚懋横死都邑一事。”
堂下,赵洵无声抬眼,打量着她,段姝焉站的笔直,全然不在意这些目光,继续说:“当年卫尉便怀疑事有蹊跷,因此暗中调查良久,都邑城内势力盘根错节,层层抽丝剥茧,这才在前些日子得到情报。”
“原本有意告知尚书令,可西州动荡,卫尉身为西州人,因知根知底被派往此地,未免打草惊蛇,暂且压下不提。”段姝焉声音清透干净,不疾不徐,“却不料眼下江南兵马袭来,因而我不得不先一步说出真相,以免这都邑城内有细作里应外合。”
“等等!”郇翊骤然起身阻拦,“此事万不可......”
“卫尉手下派人查到兰干王遇刺当晚,身上藏着一块腰牌,上面写的是赵氏。”
一时间,鸦雀无声。
郇翊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堵在口中,最终肩膀卸下力道,缓缓转头看向司马大将军的神色,后者面色无甚变化,只是眼眸中起了杀心,赵喻闻言嗤笑一声,直视段姝焉,周身气势逼人。
“赵氏?”
“这满都邑城,有名有姓的赵氏,怕是只有我们一家。”赵喻冷声笑问,“怎么着,你的意思是,当年那楚懋是我赵喻杀的人?”
一侧,赵洵闻言神色变了变,惯来带着笑意的脸此刻面无表情,只冷眼睨着后侧的沈度。
沈度察觉到了,只将眼神自段姝焉身上移到赵洵面上,安抚一笑,态度极其坦然。
满堂文武目光如鹰隼,慑人漠然,那是踩着无数鲜血与杀戮上位,由白骨堆砌,才能稳稳坐住的天下权利最集中的宝座,每个人,一言一行,哪怕一个眼神的变换与交替,都叫人琢磨不透。
段姝焉被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人盯着,从骨子里滋生出一种恐惧,什么张陏调查都是谎言而已,如果她有任何纰漏,便会前功尽弃,她必须要冷静!
没有深呼吸,没有吞咽唾液,她极力控制着身上的每一个微枝末节,缓缓眨了下眼,说:“自然不是,卫尉同我说过,如果是赵氏动手,那么绝不会任凭腰牌留在楚懋身上,这么做定然是为了嫁祸栽赃。”
“有人妄图嫁祸于大将军,引都邑城内部动乱,互相猜忌,此人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段姝焉说完,拱手行礼,脑袋深深低下,从许文棹的视野中,只能看清她干净利落的发髻,其上只有一根素净木钗,简直天然去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