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身体一路劳顿,孤这就让人带您进去休息。”
“想必今日善善也定是累了。”
“来人,带姑娘回屋。”
“是。”
直到姜令檀背影消失不见,严既清才像是回过神一样,一瞬不瞬盯着谢珩:“那孩子究竟是谁?”
谢珩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朝院子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师。”
“太子。”严既清面色从未有过的严厉。
谢珩毫无惧意,掌心托着从天下飘下来的雪花,不一会儿便化成了雪水。
他声音含笑,温润下藏着却是山巅凛冽的寒风:“孤在去年冬至被下了蛊毒。”
“当时毒深无解,汝成玉公公和芜菁娘子寻了医方,只能用鲜活的鹿血压制。”
“这些老师都是知道的。”
严既清脸上依冻得青白,他视线落在那一排快被雪淹没的小巧脚印上:“当初臣同样给殿下寻了一个医方,只是殿下正值,不愿尝试,宁可用鹿血日日压制蛊毒。”
谢珩不由一笑,只是神情透着几分戾气:“老师恐怕不知,您让人寻给孤的那名单,恰有一人正是长宁侯府排行十一的庶女。”
“此女小字,善善。”
“老师觉得是不是巧了?”
严既清面色在这瞬息间,面色青白交替,忽地他捂着心口,喷出一口浓黑的鲜血。
血顺着产白的唇留下,染红了他淡青色的衣襟,显得有些狼狈。
“她是......?”严既清没说是谁。
谢珩却像知道他想什么一样,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淡漠点头:“正是那位失踪许久的齐姑娘留下的女儿,身上拥有一半齐氏血脉。”
许久,严既清好似缓过来,他面无表情用袖摆擦去唇角的鲜血,并不见生气:“殿下想要臣如何?”
谢珩摇头,漆眸隐隐有疯色涌动:“老师,学生一向尊敬您。”
“学生不是为了要让老师如何,而是告诉老师,善善是孤的人。”
“施故渊不能打善善的主意,老师也不能把她从孤的身旁带走。”
“学生知道老师心里永远是对齐氏的亏欠,您若是知道善善的存在,一定会不择手段,把她认作亲女教养。”
“你想她远离世俗纷争,能寻诺她自由无忧。”
“这些,孤一样也做不到。”
“既然孤做不到的事,你们自然不许。”
谢珩很少说这样多的话,到后面他声音沉冷嘶哑,殷红的唇如同染了鲜血,眼底翻涌而出的贪婪令人不安。
严既清目光一寸一寸从谢珩面上掠过:“若臣无法做到?”
谢珩就像是等着他这句话:“你们无法做到,那孤就用手段把她藏起来,一辈子,谁也别想寻到。”
“老师知道的,孤有这样的手段。”
“殿下长大了。”
“比臣更为深谋远虑。”
“玉京那夜,殿下刻意留了把柄,又激怒施故渊,想必就是为了把臣骗至雍州。”
“雍州是殿下要下的一盘棋,谁生谁死,想必殿下心中早有了权衡。”
谢珩没有否认,而是转身走进宅中,背影飘然如仙,不染凡尘,手上却沾满鲜血。
第80章 风雪将至
严既清强忍下咳嗽, 从袖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方帕子 ,雪白的绢丝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木槿花,花瓣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朝”字。
冬雪未歇, 侍卫远远守在后方,不敢上前。
严既清僵站在原地,神色怔怔。
过往的回忆, 如同这铺天盖地的雪, 在严寒的滋养下生成尖锐的冰凌, 铺天盖地,似要搅碎他的五脏六腑。
“朝槿。”严既清抿着干涩惨白的唇, 艰涩喊出了那个叫他朝思暮想, 只余回忆的名字。
心口的痛像是要窒息一般, 多少难以安眠的夜里,他只得一封一封地写信,然后再一封一封地烧成灰烬。
他不知道她还活着,若是知道......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脑海中却克制不住一遍遍地回忆去年冬至, 他给太子的“药引”名单,里面所有符合条件的人,全都由他亲自过目,身份不高,但背景清白,绝不会生出任何祸端。
就算她们因为解毒一事失了清誉,但至少和太子有了牵扯,太子这样的人虽手段狠辣但有解毒恩情的前提下, 总归不会苛待了。
可严既清从未想过,名单上长宁侯府十一姑娘,竟然是齐朝槿的女儿, 是他已故恩师,南燕前首辅齐居正的外孙女。
锥心之痛,无异于凌迟。
绢丝绣帕上的余温被风雪吹散,齐朝槿的音容笑貌在他悠远的记忆里依旧清晰。
他出身清平,在机缘巧合下拜入齐居正门下,是永安三年进士,入朝次年就升迁东阁大学士,之后升任吏部尚书,吏部次年调入户部。
那时他只想走得快些,爬得高些,这样就能有机会向恩师求娶他的掌上明珠。
直到永安十年,一朝变故他恩施殒命,齐家全族三百六十七口人,接连被诛。
他只能按照恩师死前的遗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撇清与齐氏的关系,只待有朝一日身居高位,替齐家洗清冤屈。
风雪迷眼,恍然间有人走近。
严既清脚下踉跄一下,待睁眼看清,却是太子去而复返。
“老师。”
“风大,坏了身体,那就什么都没了。”
他身上衣袍被风吹得翻飞,清冷冷的视线敛着谁也看不透的情绪。
若说谢珩无情,那么他就不该折返,可他这样的人,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在他眼中亦同蝼蚁,并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