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
荷池里的花已接近尾声,锦鲤甩着大红的尾巴从饱满的莲蓬下摇曳而过,别有一番盛夏之美。
今日来的人多,但以赵贵妃宠冠后宫的身份,并不是谁都能上前请安见她一面的,姜令檀跟在周氏身后,被宫人引着跪在极远的玉阶下磕头行礼,然后就被请到荷池旁干坐着。
说是赏荷,其实贵妃娘娘怕晒,连面都没露,只有成王妃带着几个嘴甜讨喜的妇人,有资格在钟翠殿里小心翼翼陪着聊天。
周氏等得满头生汗,渐渐没了赏荷的耐心,姜令檀也瞧出今日赏荷恐怕另有目的。
她正想寻了借口离周氏和姜云舒远些,就看见玉阶上方匆匆走来一位衣着打扮讲究得体的嬷嬷。
“周大夫人,怎么还在这坐着。”
“贵妃娘娘正寻你呢。”
“快随奴婢去给娘娘请安。”
那嬷嬷虽是朝周氏话说,视线却在姜令檀和姜云舒身上来回转悠。
钟翠殿内。
姜令檀忽然感觉一道视线,毫不掩饰落在她身上。
主位上,赵贵妃慵懒的声音悠悠道:“听闻长宁侯府十姑娘名满玉京,走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随着贵妃娘娘声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贵妃的视线,落在了姜令檀身上。
这简直是如芒刺背!
姜令檀愕然,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她努力忽略周遭的异样,把头垂得更低了。
大殿死寂,直到贵妃没了耐心,用细长的指甲敲了敲瓷盏。
姜令檀才听到周氏无奈又涩然的声音颤着道:“娘娘。”
“妾左手边的是府中十一姑娘,右手边才是十姑娘姜云舒。”
“……”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姜令檀低垂的眸光无意看到周氏袖中指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都快抖成了筛子,她那十姐姐一张脸僵得好似快哭出来。
殿中没人敢轻易开口,就连成王妃也只是悄悄拿帕子摁了摁抽搐的眼角,往周氏身上瞟一眼又极快挪开目光。
赵贵妃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姜家十姑娘。”
“上前给本宫瞧瞧。”
其实姜云舒生得并不算丑,只是普通了些,加上赵贵妃本就是个美人儿,美人见美人,她才会情不自禁把视线落在姜令檀身上,好在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误会。
姜令檀莫名松了一口气,尽量压着呼吸,只希望赵贵妃不要再注意到她才好。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到一个轻佻得有些熟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母妃。”
“儿子听说母妃今日在钟粹殿办宴,是为了给我二哥选妃?”
接着,姜令檀看到一个身形高挑,俊美近乎妖异的少年皇子,迈着慵懒散漫的步伐走向赵贵妃。
正拉着姜云舒聊天的赵贵妃先是一愣,下意识揉了下眉心,缓声道:“皇儿来了。”
“什么皇儿?”
“叫得这般生疏”
“不过是一年没见,母妃连乖崽都不叫本皇子了么?”
这声音。
这语气。
死去的记忆终于在姜令檀脑子里复苏,这不是上回在马车外嚣张跋扈,最后被太子殿下用白玉戒尺给抽走的三皇子殿下么?
果不其然,开口就能逼死人的三皇子殿下只要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是能戳人脊梁骨的程度。
“这丑逼是谁?”
“别挡本皇子同母妃叙旧!”
“滚开。”
“……”
姜令檀眼睁睁看着姜云舒被三皇子狠狠一推,原地退了三步,若不是宫婢扶得及时铁定是要摔倒的。
赵贵妃唇角抽搐,连连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握住三皇子的手艰难道:“乖、乖崽。”
三皇子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儿子知道。”
“儿子才是母妃喜爱的皇子。”
这种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氛围里,也只有三皇子一人能轻松笑得出来。
姜令檀不敢抬眸,但能清楚的感觉到三皇子目光落在她身上。
接着那视线好似顿了下,就听到三皇子声音嘚瑟道:“哟,二皇兄来做什么?”
“来嫉妒本皇子和母妃的母子情么?”
赵贵妃只觉眼底阵阵发黑,声音都尖锐了:“皇儿,你怎么也来了。”
“听说母妃今日赏荷,儿子下朝恰巧路过,自然要给母妃请安。”
二皇子还算稳重,朝赵贵妃行礼后,目光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殿中众人。
这瞬间,出于小动物对于危险的灵敏,姜令檀背脊突然发凉,二皇子的视线瞧着平常,却给她一种像是被毒蛇暗中盯上的错觉。
两位皇子都在,赵贵妃太明白三皇子是什么狗德行,她朝成王妃等人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本宫有些乏了。”
众人不敢耽搁,上前行礼退出钟粹殿。
姜令檀安安静静走在最后,周氏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那嫡姐姜云舒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悄悄哭过,但一直忍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出钟粹殿,姜令檀知道周氏这会子在气头她,她得避远才对,当即脚下一拐,顺着人群悄无声息同周氏母女分开,入了荷园另一侧。
荷园很大,今日来的人又多,周围有内侍宫婢,姜令檀倒是不怕落单或是周氏寻不到她。
正当姜令檀百无聊赖寻了一处太湖石假山旁的阴凉处坐下,她余光看到钟粹殿极远的玉阶上走下一人,那人正是贵妃长子二皇子,三皇子不知去了何处。
突然间,姜令檀心底无由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