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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暗室逢月明(20)

作者: 若明日天晴 阅读记录

那叫冯肃的少将便解开衣裳,坦胸露乳的,把肚皮上老大一条疤亮给众人看。

我窘得捂脸。

他那条疤是我缝的,也是我来了这边做的第一台大手术。

彼时,军医不听我那「外伤论」的扯淡,草席一裹就要把人抬走了。

我赶紧拦下。

权当死马作活马医。

费劲止血后,又调兑了盐水将冯肃的肠子冲洗干净。

到了该缝合时,一群针线活好的护士都吓得花容失色,平时纳个鞋底缝个衣裳,谁敢缝活人肚皮?

我拿着针线哆哆嗦嗦上了手,又怕他伤口崩开二次感染,来来回回缝了两遍。

他这肚子上的疤痕增生就很严重。

至如今,军医帐里的大夫人人学会了清创消毒缝合术,我都拿冯肃当反面教材讲的。

看到他晒那条手指粗的蜈蚣疤。

嗐,有点丢脸,又挺开心。

一群大老爷们干坐着,也没有谈资。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奇女子讲,讲得特好玩,许多视角都是我自己不知道的。

笑着笑着,忍不住偏头去瞧左边。

这位丞相大人攥着我的袖角,左手边的一小坛酒已经叫他喝得一口不剩了。

他闭着眼仰靠在座上,似是睡着了,眉头锁成结是难受模样。

我轻轻扯扯自己的袖子,牵动了他右手。

「别走!」他蓦地睁眼,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我才知道他没睡着。

只是那一瞬间,我竟从他眉眼中看出了惊惶。

「咳,我没想走。我就是想扒个肘子,一整年没吃上了……」

他慢慢展开笑,眉眼一下子生动起来,松开我的手,又唤人上了一份肘子。

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目光温柔得不像话。仿佛眼前不是我抓着肘子两手油的丑样,而是在欣赏一副美人画。

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大口吃了,把肘子一小条一小条切下来喂进口中。

「你变了好多啊,我都没敢认。」我说。

又年垂了眼,沉默为我布菜,慢慢将一方擦手的帕子叠成正方形,放在我的碗筷旁。

三年的分别长成我们之间厚重的隔阂。

我不知说什么话好,不知怎样待他才合适。

我甚至不敢再唤他「又年」。

他如今也不叫又年了。

他真名颜煦之。

封睿亲王,如今摄政,代行天子权。

良久,他才开口说。

「小鱼想要什么样,我就变回什么样。」

「能再见到你,就是天大幸事了。」

第27章

这一顿大年饭从后晌吃到深夜。

酒水烫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满帐的烧酒味,熏得我快要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散了席,又年跟着我,寸步不离,连我去茅房都跟到了门口,站在三步外为我站岗。

眼看这主帅营,今夜我是出不去了。

方世玉皱着眉把我拽到一边:「你是不是得罪过他?他怎么一直为难你!」

「没事没事,我有数。」

他虎起脸瞪我:「你有个屁数!我刚才打听过了,这丞相可不是什么良善人,那是京中人人皆知的杀神!当初的叛党落到他手上,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你要是得罪过他,赶紧开口说。小爷我就是舍了军功,也得保你一命。」

身后那道视线始终锁在我背上,我窘得慌,把方世玉抓着我袖子的手扒拉下去。

「嗐,你想哪去了……我跟他也算是一块患过难的,今夜叙叙旧。」

他气得跳脚:「躺一个帐篷里叙旧!?」

「我俩以前是狱友,住一间,一块活了四个月。」

方世玉十指抓着脑袋挠了半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又年静静站在帐帘下,等着我。

帐中生着炉火,不甚明亮,却很暖。

我煨了几个红薯,两把花生,做好了彻夜长谈的准备。

外头守帐的卫兵都撤了,天地寂静,仿佛只有我和他。

他不问我过得好不好,这短短一日,大约把我三年来的动向查清了。

他好似回到当初,沉默的,只静静望着我。

可我不知怎么也变成了锯嘴葫芦,听着炉上花生的哔剥声,很久没憋出合适的言语。

好不容易问出一句。

「当初害你家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东厂几个插手军政的阉人,凌迟处死,我让人将他们一刀一刀片了。」

「京中三大营,从上至下洗了一遍。」

我头皮发麻,赶紧应了声:「他们应得的。」

他垂下眼,攥着手中的茶海。

「你比从前,话少了很多……那时每个夜里,你总有说不尽的话讲给我。」

我窘得脚趾扣地。

「那时候关太久了,可能是患上了点焦虑症,不说话总难受得发慌……倒也不是什么病,出来外边就好了。」

大约不知道焦虑症是什么,他应了声。

半晌无话。

我俩都坐着大椅,隔着三步远,这促膝长谈也生疏得不像话。

可耿耿于怀的,总是念念不忘。

又年的右手抚上膝头。

「小鱼,我腿疼。」

我忙起身:「我去给你喊太医。」

「很疼,疼得一刻也忍不得了。」

我便搬了个小凳,像过去一般坐去他身前,手抚上他的腿轻轻按揉。

其实我哪懂什么按摩呀?

当初就是心里别着一股劲,他越是一副「这条腿废了,死生随意」的样子,我越是闹心,老娘非要把你照顾得精精神神的!

于是得了空我就给他捏捏。

彼时黑灯瞎火,谈天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