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136)
郑名被爹娘连番数落,竟不觉丝毫低落,反倒是得知了父母与自己所思所想一般无二之后,甚是愉悦!
他家就住在县城之中,等不及第二日,当天晚上就再次回到县学,拜见孟学谕,禀了他要和王景禹同去雎阳书院读书之事。
第71章
平阳虽为太康州州城,但从临南县出发到达平阳,单程也要四五日时间。
一旦入了书院,王景禹也不可以再如临南县县学及李长发家那般,单独为了他而通融,每日只学半日之期。
以及如果他想要在科考这条路上再进一步,的确也需要再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短暂的专注在此事之上。
可以预见到,未来的几年里,科考举业将会是他的主旋律,临南县这边的事,就需要以李家、安家、元四、牛二以及秋娘子他们为主力。
临近出发之前,几人俱已分别在不同的时间来此请问过,王景禹也各自都做好了计划和安排。
李立田如今是东乡都保正,琐事比以往多出了许多。
刚刚排布完了今年冬日更夫和保甲训练之事,就赶着夜色到了王家小院。
他早已不把王景禹当成一个普通少年看待,也知他今后大概怕是三五个月能见到他一趟便算不错,趁着如今尚未离县,就有那许多的话,想同他说说。
李立田在王景禹递来的杇子上坐了,这些日子里愈发坚毅的脸上,在面对着十三岁的少年时,却忍不住露出了不舍与迷茫。
“景禹啊,不怕你笑话。”
李立田自觉对王景禹没什么好掩饰的,怎么想便怎么说。
“一想到这三年来,你、我们李家、双满村,乃至东乡和临南县,甚至是小峦山那些苦不堪言的山民们,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都像是做梦和唱戏一样。有时候早晨一骨碌睡醒,想想今日要做的事,都会忍不住在想,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王景禹能理解李立田的心境,只笑了笑道:“然后呢,李叔是不是还要掐掐胳膊和大腿肉,发现——可真疼!是真的!”
听他调笑,李立田也会心的笑了。
王景禹又道:“李叔,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更好。”
李立田既无比希冀,又不敢置信,问:“真的吗?”
“如今既已这般好了,究竟还能怎么样的更好法?你李叔我是不敢想,也想不出来啊!”
王景禹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李叔,村正爷爷当年曾掌东乡乡约,那乡约的条文你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的!”
李立田虽不知王景禹突然提到乡约是什么缘故,但他深受李长发的影响,即使那阴刻了乡约的石碑早已沉溺于峦河的泥沙之下,可那碑文,是始终记在心里的。
“乡约有云:凡同约者,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此为乡约要义,便算是当初各乡长**同议定的那数十条细则,我也都能一一诵的出来!”
“李叔是有心的。”王景禹道。
“小子浅见,乡约的核心是以乡民结社互助,为宗旨的。现如今的乡都制,其设计之初,也是存了些使民力强之意,农闲时自练民兵,抵御盗贼以安家业。”
“只是后来,为豪民强吏所控,这才成了只为横征暴敛一途的工具。”
对这一番话,李立田倒是能够理解的:“景禹你说的不错,我原也想到过这些,只是不能像你这般清楚的说出来。”
“嗯。”
来了这里已三年,在双满村、临南县一点点相处和经营至今,王景禹直到今日,才试图小施已力,播撒下几粒希望的种子。
他现在提及乡约,倒不是就认为由各乡乡**掌乡约,使民协助共济的古代乡间自治,就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以乡约为切入点,不仅李立田,其他乡民也更易理解和接受。
就连他自己,上辈子基于一些基础的历史认知,一直想当然的认为,古代社会是个皇权不下县,县下唯宗族的模式。
也就是,曾经以为古代县以下的民间自治度很高,基本都是由乡绅宗族力量为主,皇权的纵深是很难抵达社会底层的。
但真正生活了这几年后,他有了更深的体会。
这哪是什么皇权不下县?
基本可以说皇权的制度设计,使其可于高耸的云端,一竿子直插到底。
以临南县为例,普通农户从出生到去世,几乎一切活动都受到制度支配,在以乡吏集团为首的
乡都制下,是一种所谓“编户齐民”的社会。
横行乡里的是背靠着皇权大树的强吏。
村民们十户一编,看似是有团体组织,可这样同处一大户乃至一大保的乡民之间,却没有任何结伙互助的含义,只是为了方便从上至下的“编户”。
甚至还在期间设置了罪责连坐和举发的机制,户户之间反而要互相防备和监视,以免别家出事连累到自家。
皇权高高在上,它代表着保护,亦代表着束缚,撒下一张恢恢的天网。
而群吏寄生其间,再将其中每一个网洞,都罗织的密不透风。
农户的数量众多,但却是一盘散沙。
呈现出的是一种原子化社会的形态,这种情形下的农民,根本无法获得自己的力量,亦无法形成有力量的组织。
日升月落,勤劳务农。
然后奉上自己绝大部分的劳动所得,再被一脚踩在最底层,言必称之下贱泥巴种。
正如刘满户曾言,那些“不事劳作、坐收渔利”者,反成“人上之人”。
这公平吗?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