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200)
杜子烨在介绍时,有意略过了王景禹的出身,王景禹也便不再刻意提起。
常笃先问两人:“今日宣祐门群见,你二人可得见天颜了?”
王景禹稳稳道:“今日学子数众,我太康州班列靠后,距宣祐门足有几十丈,只可见些虚影。”
“这倒是,群见群见,各地解头上百,又不曾招入殿内,在那禁闱远远一拜,算来也只前排方能看个大概。长明,你可是作为解头代表致辞,若你都看不清,便无人能看清了!”
杜子烨显然平日里闲话不多,此时只中规中矩的道:“帝颜与太皇太后威仪俱可得见,但又岂是可以在此任意评说的?”
常笃听了,却马上转移了焦点,但也顾及着几人所在的环境,压低了声音问:“各地举子群见天子,不过是一寻常礼仪,不涉任何朝政家国大事,太皇太后銮驾竟也去了?”
杜子烨显是对此也一直心有所想,虽知此事敏感,还是点了点头称是。
常笃一脸欲言又止,“唰”的一声甩开手中折扇,大冬日间,呼啦哗啦的扇起了凉风。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得说的样子,直是要把他憋出个好歹来!
另一名同来的太学学子显然是没控制住,低声道:“自打皇帝亲政至今,已逾两年,可咱们这太皇太后,虽面子上撤了听政珠帘,可这军政大事,却是一样不放啊!连这等天子该独享的士子朝觐,都要来插上一脚,你说咱们这普天下的士子们,究竟朝觐的是她太皇太后,还是正正当当的天子!”
这话就太过直白,指责当朝太皇太后的过分明显。
杜子烨当即低喝道:“博远!慎言!”
曹昱瑾被杜子烨这一句断喝,丧丧的垂头叹一口气,抿着嘴唇一脸的憋闷。
常笃倒是过了最开始的那个劲,又“唰”的一声合上折扇,道:“今日这群见也见了,孔圣先师也谒见完毕,我等也就等着冬前会试开考。说到这场会试,由时任中书舍人的曹大人权知贡举,这个曹大人可是个文坛名人,诗文传作天下。咱们大景朝近十来年的进士科科考,皆是重经义而轻诗赋,你们说,会不会到了我们这一科,诗赋又要与经义策论并举了?”
“不会。”有一人当先道:“即便他曹大人长于诗赋,可这经义为取士之本,乃是国本国策,又怎会因他一人好恶而擅改?”
常笃却不在意的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我就问你,何以人人皆知曹大人以诗赋得盛名,还举了他来权知贡举?难道这里面,就会没有帝心帝意?”
杜子烨与常笃一样,因着家世关系,多少也是知道些内情的。
此时道:“不敦说的不错,以目下所见,咱们这一科诗赋在会试,乃至后面的殿试,也许都会比此前要高。”
“若果真如此,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杜子烨却道:“虽说从立朝之初,这诗赋与经义孰轻孰重的争议,就未曾停止过,不过是依时依势而易,说起来以经义为本取士已逾二十载,若诗赋再次卷土重来,也不是不可能。”
在座的众生皆出自国子监,而国子监近些年来,也是奉行国策,以监生的举业为要,设置课程和教习的内容,尤其专精官道推崇的《新经义》。于经义一途,又各占治本经,为《书》者主要为《书》,其他经义则只涉猎而不求精。
倒是也有长于诗赋的,但解释兴之所致,爱好使然。
杜子烨在京兆府学子当中,向有诗名,因此对诗赋并不排斥,但却仍然对恢复以诗赋取士并不认同:“国家当以策论与经义取士之本,这一点毋庸置疑。诗赋之流,陶冶情操即可,拘泥于声病对偶之间,专尚辞华,不根道德与智识,其实末流。若果诗赋之风起复,实非国家之福!”
他说完这番话,几位国子监同窗纷纷表示认可。
唯独对座的王景禹只静静听着众人由皇家私事,再议到本科省试的侧重,只静静用着面前的七宝擂茶,并不置一词。
杜子烨心下一动,沉了下心思问道:“不知安人与此,有何高见?”
他这一点名,其他几人原本已有些忽视了这位来自太康州的学子,此时又都齐齐看了过去,想听听这京城之外,是不是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
既如此,王景禹搁了茶点,道:“这诗赋与经义之争,大抵却如长明兄所言,时易势移。究竟哪一方占上风,其实还是看当下的中枢要的是什么。”
“噢?”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众人不禁都来了点兴趣。
“以在下一人观之,往往朝代盛世之初,文风渐盛,诗赋也极受推崇。而到了朝代中兴与图新图变之时,诗赋往往又会成为受到贬低的无用之学。且看我朝如今,近些年来,常图革新,重经重用,这是大的根由,只要这一点不变,任他谁人来知贡举,都还要继续以经义策论之学为重。”
他这话说的极是肯定又漂亮,与方才众学子纯粹只是猜测性的言论大不相同。
且虽然他口中提到了国事政事,说起来算是涉了时政,但他的说法叫人听不出半分于朝政有何不满之处,至于“常图革新”一说,明白点的都知道,这些年,大景朝应当说是革新太过亦不为过。
自当初的宝定新政,因为主政之人的落马而流产之后,虽然当时新政的反对派上了台主政,但接政之人,以及垂帘的太皇太后,为表锐意图新的气势,在废止了几乎所有宝定新政的举措之后,又不停的以诸多名义,实验和推行新政,“救社稷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