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219)
“只是,孙儿却并非为了这位农家士子的一甲、二甲等次之别而心伤,更明白皇太娘与蔡相等重臣对大景之功。只因皇太娘所说,竟是见疑于孙儿的不恭之心。想孙儿自六岁入宫,当时不过一稚龄蒙童,十多年来,皇太娘与皇娘娘对孙儿的教导养育之恩情,点点滴滴俱在孙子心中。却不曾想到,孙儿今日,竟然叫皇太娘伤了心……这才一时之间愧疚感伤,不能自已,以致失了威仪。”
皇帝这一番话,说的拳意诚诚,高氏的面色稍霁。
赵璜继续道:“再说今日这一甲定次之事,每一份试卷,在封弥解封之前,是无人得知齐籍贯、姓名乃至父名的,只以文章才识定高下。试卷拆封之时,看到其上所书,状元之子,王景禹,籍太康州,孙儿之所以一时未曾言语,并非对皇太娘之言不满,只是因为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些先朝旧事。”
听到皇帝说,他并没有不同意自己提议的想法,高氏的戒备放松了不少,只略放松了姿态问道:“皇帝想起了何人何事啊?”
赵璜侧了身面向她,回道:“想到曾经于先帝一朝辅佐了先帝中兴的刘大学士。”
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无不愕然。
皇上、皇上他,何以竟如此公然重提重罪禁忌之人?
而高氏与蔡阙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下意识视线短暂交错。
高氏神情再次冷淡了下来,却很微妙的,并未出言训斥年轻的皇帝。蔡阙微垂了视线,同样没有说话。
多年来,民间和朝堂之中,对刘凌英的讨论,一直被明令禁止。但身为皇帝,身为皇族,赵璜被赋予了随时谈论的特殊资格。
高氏也可以谈论,可是却从未提起过一次。
原因无外乎于,她心虚。
她沉着气带着不悦的看向年轻的皇帝,轻轻笑了一声,问道:“是吗?如此说来,皇上阅看了这份试卷,倒教你想起了祸害朝纲的乱臣贼子了?岂不是这份试卷的士子,亦让皇帝看出了什么祸乱之处?”
太皇太后说的不客气,赵璜的面色却没什么难看于尴尬之色。
他坦然的道:“皇太娘说笑了,这名学子,尚未及冠,即使有些学问文章里的见识,所论也远不至于扰乱国朝大计。”
“只是当初,孙儿曾经看到一份刘大学士当年科考及第之时的论作,觉得关于同一件事情,这位叫王景禹的学子所论述的方式,以及对于此一件事想要传达出来的理念、建议,初看似有些相同,复看却能觉出此中大不同之处。”
“噢?究竟有何同与不同,皇帝既有心得,不妨说出来,叫众位都听听。”
三月十五日,杏花开正浓。
三年一度的国朝文人盛事正式抵达了巅峰,殿试终于要放榜了。
不过,殿试的放榜,不再如当初解试、省试那般,只将学子姓名,按照排序张榜于贡院外,而是要在大内自崇政殿至东华门,一一传唱进士姓名,由一甲直至五甲。
王景禹等得中了省试的三百一十二名学子,身着褴袍,足登靴履,戌时即至东华门外,候命唱名。
东华门外,正是坊郭临立、东京城内最是热闹繁华之地。
在这一日,观者拥塞,围者摩肩接踵,道路皆不可通行。
这一日,再顾不得自己是否是锦鞯绣毂,争相角逐争县,一睹殿庭传胪的第一声。
戌时,皇帝临崇政殿,御药苑编排官以试卷列御座之西,对号以次序拆封,转送中书侍郎,与宰执相对进呈皇帝,皇帝以姓名呼之。
阁门的阶下卫士,凡数七人听罢,齐声传呼这殿庭第一声。
太康州王景禹——
太康州王景禹——
太康州王景禹——
……
卫士们中气十足的声嗓,自宣祐门,经承天祥符门,终至东华门而出。
此情此景,王景禹不由想到,曾读到过的一首关于唱名赐第的诗云:
”
殿上胪传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
名登龙虎黄金榜,人在烟霄白玉京。
香满乾坤书一卷,风吹鬓发雪个茎。
旧时脱却银袍处,还望清光侍集英。”
传呼声至,三百一十二名士子悚然动容,将视线全部投注到曾经便是省元的王景禹身上。坊郭之中,更是欢声雷动,鞭炮齐鸣。
“泰康人士,王景禹!”
“今科状元郎,叫王景禹!”
王景禹感受着自己胸腔当中怦怦跳动的心脏,深深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朝着迎面走来的卫士躬了躬身。
侍卫核实道:“王景禹,乡贯为何,父名为何?”
王景禹应曰:“籍太康,祖父王田守,父名王大水。”
随后,他便在侧翼两旁的侍卫引领下,入东华门,过承天祥符门,经宣祐门,入崇政殿。
他取了随身携带的玉墀,交由编排官以对,参与今科省试、殿试的所有点校官、参详官、初考官、覆考官逾百人,中书宰相,及高坐殿庑龙座之下的国朝天子,一一侧目。
王景禹在考官队伍当中,看到了他熟悉的书院同窗江铭。
江铭竟然身居省试参详官之列,他也是直至今日方知。自打入京之后,他第一时间便递了帖子到江铭在京城的小院,江铭倒是与其回送了一封长长的信函,一表庆贺,二表久未见面的急见之情。奈何如今他身属秘阁校理之官,不得私见外臣。之后又在贡院锁宿一个多月。
二人之间,便是今日才得初见。
三年的官职,使得江铭作为学子之时,那种定能出头的坚忍又盎然的学子之气褪却,生就的却是一份治籍治典的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