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雪(75)
她居然记得他爱吃什么。
黎烟将手机放下,失神地望向画板上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
忽然想起什么,她翻箱倒柜找到一个点香薰专用的脉冲点火器,而后将行李箱里的一条**点五拆封。
人总有一个时刻,需要烟或酒来麻痹一下神经。
这条烟原本是要当做礼物送给导师的。
手夹香烟这个动作多年不做却还是很熟稔,十几岁就学会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她站在窗边吞云吐雾,身裹一条深灰色披肩,头发低低盘起,少许碎发被风吹乱,她任之不管。不知不觉,烟灰缸中便装满烟头,伸手还欲拿下一根时却发现这包已剩空盒。黎烟低眸思考要不要再开一包,忽的发现楼下院中一道久久驻立的身影。
她手一抖,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十几岁,烟盒随风掉落到楼下。
保姆开门让孟斯奕进去,她下楼来迎接之前用洗手液仔仔细细洗了个手,然后在化妆台上随意拿了瓶香水对着自己狂喷几下。
黎烟下来时孟斯奕已经换好拖鞋,坐在沙发上等她。
“孟叔叔。”年少时那份做错事的心虚延至今日,总觉得他会严肃的将自己教育一通,再跟自己强调一遍吸烟有害健康。
可是都没有。
见她下来,孟斯奕从沙发起身,温和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黎烟亲手泡了杯热茶给他,“有点不好,不过可以忍耐。”
他上前几步,接过那杯茶,靠近时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仍然是黑鸦片,甜腻过分的味道显然是为了遮盖些什么。
“无法忍耐的时候可以打给我,非要抽烟的话,尽量选些不那么烈的。”
“我以为你会把我说一顿。”
“你是成年人,成年人有很多烦恼是需要借助这些东西来消解的,我完全明白,少数情况下我也会这样做。”
黎烟第一次产生了和他相互平视的感觉,她想,原来她早已是足够被划为与他同类的成年人。那是年少时她日思夜想的事。
孟斯奕:“葬礼安排在什么时候?听说你不打算带他回国?”
“明天,就在本地的funeralhome,是宋初霁的意思,他想留在这。”
“那明早我来接你。”
“您最近不工作吗?”
“正在休假。”
他的住处离伽州有些距离,开车要两小时,黎烟觉得这样他太奔波,于是提议:“孟叔叔,今夜你就住在这里吧,空房还有很多。”
其实她藏了些私心。
这座房子太空了,尤其是到了晚上,她觉得说话都有回声。像是有个位置漏掉了,怎么补都不行。
他想了想,说:“行。”
晚上的时候孟斯奕敲响她的房门,手中拿一支葡萄酒,据说这酒出自他某位朋友的酒庄,烟熏风味。
“家里酒杯在哪里?”他问。
黎烟一时没反应过来:“孟叔叔,您这是……”
暖调的灯光下,男人的语调像一首沉缓的歌谣,在有风的走廊上,有一种让嘈杂寂灭的力量。
他说:“既然都是成年人,小烟,陪我喝一杯吧。”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封闭式的露台畅饮,起初她身披一层薄毯,后来感到燥热,只穿一件贴身的针织衫。
寒冬的夜漆黑一片,她喝了不少却始终无睡意,只是醉意上头,话多了些。
露台面积不小,黎烟前不久在上面拉了根长长的铁丝线,现在铁丝上悬挂着一把未完全干的伞面。
那上面的图案不是花鸟竹叶,而是一个动漫人物。
“从前我觉得小姨满脑子情爱,油纸伞上怎么能画玫瑰呢?后来我有些理解了,有时候落了笔,不知不觉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孟斯奕:“伞面既然是空白的,那就是为了让执笔的人自由发挥。”
“当初我们去梧津的仓库,您看见那些油纸伞后是什么感觉?”
“除了感到亏欠,还有种无力。”
黎烟用玻璃杯碰了一下他的:“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回报他们同等重量的感情。”
她几乎是吞下这口酒,和不易察觉的泪一起。
他静静端详她苦痛与颓靡,她难过的时候这世界许多东西都变得速朽,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生命中所有曲折的山川填平,什么成长不成长的,他偏要给她全然的坦途。
不知过了多久,黎烟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感到头脑昏沉,靠在椅背上睡着。
孟斯奕扶她进屋子,羊毛薄毯滑落在地,她的呼吸落在他脖颈,野火燎原,令他片刻进退维谷。
幽静的长廊上,灯是灭的,这座房子确实太空。黑暗中,孟斯奕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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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国的funeralhome和国内殡仪馆大同小异,同样提供火化服务,如果家人想要把一部分骨灰留在身边可以选择购买一个mini盒,大部分骨灰埋葬,小部分带回家。
黎烟为宋初霁选择了个飞鸟图案的。
除了孟斯奕,孟颖也专门过来陪她,有专门的人指导他们走完特定的流程。
墓地在一段空旷的地带,即便黎烟裹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寒风仍叫人感到十分凛冽。
孟斯奕和孟颖特地为她与宋初霁留出空间,去了几十米之外的树下站着。
黎烟将准备好的花束放在墓前,没有遵循魏柔的嘱托放些甜品,她想来生他定再不必吃这般多的苦,也就不会偏爱甜。
今早出门后她特地绕道商店买了支打火机带过来,黎烟拿出刚刚晾干不久的伞面,上面是上杉和也的肖像,之后毫无犹豫将之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