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比这个女人高出了不少,他再也不用像少年时一样微微仰着头来看她了。
“皇上——”苏寂说,“本宫累了,先行休息了——内室窄小不方便招待,皇上还是先回去吧——”
宁渊低头对她微笑:“不妨,朕送太后就寝。”
“皇上虽然孝顺,但还是稍微避忌些才好。”
“避忌?”宁渊笑容更深了,“朕年少时,每晚由太后教导念书,太后宫里每一处都无所不至,还用说什么避忌?”
苏寂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椅背。
宁渊紧跟着逼近一步。
他甚至能闻到苏寂身上淡淡的芬芳,说不出是花香还是熏香的混合,还是女性身上特有的,只有男人才闻得出的味道。
苏寂往后仰头:“皇上——”
门外宫女的身影一闪,仿佛正想进来禀报什么。
宁渊目光一震,瞬间仿佛清醒过来,立刻退去半步,若无其事地笑道:“那——就不打扰太后就寝了。朕这就告辞,太后请千万好生安歇。”
说完也不去看苏寂的眼神,转身大步走出了宫殿。
深夜的御花园浮动着睡莲的清香,宁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久才强行压下内心深处的旖念。
“皇上!”暗卫从高墙上一跃而下,低声道,“宫门处传来消息,太后宫中一行人刚才改头换面,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出宫往城外去了!”
宁渊咬紧牙:“太后也在其中?”
“看身形应该是在的。”
“跟上去,别惊动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那暗卫点头答了个是,刚要离开,突然宁渊道:“等等!”
“皇上——”
宁渊咬牙切齿,厉声道:“朕亲自去!”
城郊土地庙里点了影影绰绰的灯,宁渊披衣站在暗处,满心焦躁,恨不得踢门而入。透过纸窗昏黄的光,隐约可以看见庙里有两人,似乎并肩站着,又仿佛在喁喁私语。
暗卫探明了情况,潜回来汇报的时候却嗫嚅不敢明言,只说庙里是一男一女,女的约有二十出头,模样看着极像当朝太后。
宁渊站在风里,脸色阴沉得让人不敢看。
暗卫小心翼翼地说:“此处夜深露重,皇上万金之躯,不如先回宫再……”
宁渊一字一顿道:“朕偏要在这里等!”
他偏要等着看那个男人是谁,他偏要等着看是怎样的男人,让苏寂乔装出宫,深夜私会。
他的心每分每秒都被忌妒所噬咬,憎恨和绝望仿佛毒蛇,将毒汁浸透他的每一寸骨髓。
天明时分,庙里终于传出了动静。一身白袍的苏寂和一个男子并肩走出庙门,那男子以竹笠覆面,很快骑上马,向后挥了挥手。
苏寂倚着庙门,似乎很难支撑身体一般,颓然垂下了头。
那男子却并没有流连,仿佛很雀跃一般猛地一扯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很快便往城外去了。黄土路上灰尘扬起,在灰蒙蒙的天际下且行且远,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苏寂捂住脸,慢慢跪在庙门口。
宁渊藏在暗处,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太后宫中几个侍卫匆匆赶来将苏寂扶起,迅速扶进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暗卫低声问:“陛下,追不追?”
宁渊迟疑了一下,只见苏寂猛地打开车窗,竭力往那男人消失的方向望去。她的脸色如此悲伤而灰败,如同当年先皇驾崩的深夜一样。
“先回宫——”宁渊顿了顿,半晌,低声道,“还有那天那个香……先给太后宫里点上。”
新帝登基第二年寿辰之际,也许是大典时受了风寒,太后不久就一病不起。
其实刚开始只是小病,一点点头晕,一点点精神不济,御医看过只说是着了凉,喝一服药就无碍了。
谁知道太后的病竟然越来越重,渐渐地离不开药罐子了,天热时还好,天气一冷便三天两头地咳嗽发热,整日昏昏沉沉的。
宁渊便做个天字第一号的孝子,整天侍奉床前,端水端药,做足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到后来满朝上下都赞叹,皇上真是个仁心纯孝之人,虽然不是当朝太后亲生,但是看那亲热的架势,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这赞叹越传越广,最终普天之下都知道皇帝是个自古以来少有的孝子。
宁渊轻轻拨动金玉兽脑中的熏香,嘴角的笑意越发冷酷。
这么多天下来,这香里极其微量的毒素连番积累,让他身体这样壮实的人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苏寂。
他每天侍奉在苏寂床前,看着这个苍白虚弱的女子,不止一次想开口问她那天庙里的人是谁,当年父皇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机。他还没有亲政,真正掌握大权的还是太后。满朝上下全是苏家的势力,保皇党被一再打压得只能苟延残喘。
三年的守孝期——
宁渊把目光转向榻上苏寂苍白清瘦的脸。
你的朝代也所剩无几了……他在心里恶意地想着。
“喀喀喀——”苏寂突然低哑地咳嗽起来,低声道,“水——”
宁渊倒了碗碧螺春,伸手抱起苏寂的肩膀,慢慢将水喂给她。
这个姿态实在太过亲昵,苏寂喝了水,抬眼一看是他,顿时呛得连番咳嗽起来:“喀喀,怎么、怎么是你!”
“太后都病成这样了,朕来尽点孝心,不是应该的吗?”
宁渊放下茶碗,却没有松开揽着苏寂肩膀的手,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苏寂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宁渊低下头,这样他和苏寂的距离就更近了,甚至再低一点,他的嘴唇就能碰到苏寂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