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40)
好巧妙的一招“金蝉脱壳”!裴霁冷哼一声,抬脚蹬住墙壁,纵身向上连踏数步,反手一刀向下斩落,这回劈在了实处,却是一张桌子,刀劲摧枯拉朽,桌身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之间,应如是骤然倾身向前,一手画圆如圈锁住无咎刀,一手并指成剑点向裴霁右肩。
裴霁想不到他还敢欺身而近,那手指仅在肩头一点,如有利剑生生贯穿过去,骨肉剧痛间,整条手臂也猛然卸力,应如是趁机夺了无咎刀在手,翻腕一转,捅向裴霁右边胸膛!
转眼间,攻守之势逆转,裴霁避过要害,反手一掌拍出,借力震退到床榻边。
这厢两人生死相搏,被点了昏睡穴的十九还无知无觉地躺在远处,眼角余光瞥见刀锋再临,裴霁毫不犹豫地将他从床上拽起,当做人肉盾牌,一把挡在身前!
本以为应如是对此子关照有加,定会撤刀,那便是裴霁的反击之时,孰料风声锐利更胜方才,应如是眼也不眨,快刀转瞬即至,竟欲将这两人捅个对穿!
这一刀倘若得手,裴霁未必会死,直面寒锋的十九定然活不成,也不知是否想到此子还有极大用处,但见那电光石火间,无知无觉的十九整个人向左横飞出去,裴霁只得仰倒及榻,双掌齐出一合,哪知看似一往无前的刀势实则附劲极虚,这一抓顿时落空,刀刃从两手之中抢入,斜转疾下,向着裴霁当头劈落!
裴霁想不到他是使诈,脸色立时一变,却已来不及脱身,本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狠性,面露凶光,竟是主动迎前,三尸真气分流两边,覆雪凝霜的左手罩向刀身,赤红如火的右手撮掌成刀,自下而上刺向应如是心口!
眼看这场生杀之斗就要落个同归于尽的收场,应如是忽地弯眉一笑,本是先发制人的刀锋再度逆势而回,竟又后发先至,于千钧一发之际贴身横于胸前,不偏不倚地挡住了裴霁这一式掌刀,三尸真气与明王内功悍然相撞,犹如惊涛骇浪拍向百丈山峰,刹那间山崩地裂、水浪冲天,班房内爆响声大作,四面墙壁受气劲激荡所冲,裂纹密布如网,连房顶和地面也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地龙翻了身!
“砰”的一声,数不清的碎石木屑迸溅乱飞,裴霁身下那张床榻更是不堪重负,直接碎成齑粉,他就地一滚,不等强撑起身,喉间倏然一凉,刀尖抵在喉前。
“师弟,你输了。”应如是咽下喉头腥甜,他换成了左手握刀,垂在身侧的右手虎口已裂,数道烧灼伤痕沿着手背筋脉走向向上攀爬,状如蛛网,不时有丝丝鲜血从衣袖下渗出,看着尤为可怖。
然而,此战胜负已分,应如是看似狼狈,尚可出手再攻,裴霁表面无碍,内伤更重,虽有三尸真气护住脏腑经脉,但其本性暴戾,反噬起来更不好受,至少在这一时半刻间,裴霁是没有还手之力了。
“你——”裴霁狠狠咬住牙关,右手五指在砖石地上抠出几道白痕,奈何气力已竭,终究起身不得,屋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适才两人比拼内力,不敢有丝毫留手,应如是将明王内功改放为收,堪堪抵住了透体袭来的火毒,裴霁则利用三尸真气的生灭之道将力道转移化劲,是以他右手无恙,左臂却饱受冰火相冲之苦,整条袖子爆碎开来,由肩及指都动弹不得。
不远处,被丢出去的十九仍未苏醒,也幸好如此,否则他已摔了个七荤八素。
裴霁收回目光,浑然不顾刀尖在前,强撑起半边身体,喝道:“动手啊!”
“那时你若不将他丢开,输的人一定是我,本想诈你一诈,不料你真会收手。”
闻言,裴霁气得眼前发黑,正欲破口大骂,却见应如是的目光已落在自己左臂上,那里有一条蜈蚣状的陈年伤疤,长约四寸,裂纹可见。
一时间,到了嘴边的骂声又被裴霁咽了下去,他伸手盖在疤痕上,恶狠狠地道:“怎么,认不出你自己的杰作了吗?”
应如是垂眸看向自己右手腕上那道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痕,叹道:“早已扯平的旧账,你还耿耿于怀?”
四年前,无咎刀还属于李元空,他们二人奉命护驾随行,先帝在凌山行宫遇刺那晚,正好是李元空当值,不承想会出了惊天大变,等到裴霁闻讯赶来,护生剑已钉在死不瞑目的先帝身上,凶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怒之下,裴霁对追凶无果的李元空极尽讥讽,这本是他们相处的常态,怎料李元空竟暴起出手,一刀劈在了裴霁的左臂上,后者当然不肯吃亏,命人上前围攻李元空,伺机夺过无咎刀,以牙还牙伤其右腕。
“扯平?”裴霁攥紧拳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踉跄了两下才站稳,应如是以为他还要动手,向后退了三步,却见裴霁侧过身去,反手扯开上衣,将后背展露在他眼前。
第九十一章
班房里的烛火早已尽灭,上方有一处小窗,漏进来些微月光,勉强能让人视物,应如是看到裴霁背上赫然有许多伤疤,最醒目的是一道刀疤,从左肩延向后腰,另有三个十字黑印和九条狭长鞭痕,年岁都已远了。
“你护驾不力在先、追丢刺客在后,按照夜枭卫的规矩,要受三刀六钉十八鞭的酷刑,由我负责行刑。”裴霁回身看他,面冷如冰,“可是你从水牢里逃走了,我没能把你抓回去,这刑罚就该有折半落在我身上,师父亲自动的手。”
应如是的呼吸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你不恨师父,恨的是我。”